似是而非 陳楸帆佳作選15(1 / 1)

鼠年 七

“現在都21世紀了好不好,我們都登月了好不好,讓我們用這些破銅爛鐵?”理了光頭的豌豆腦袋抹了油,更像一顆豌豆了,他第一個站起來抗議。

“對啊對啊,不是說國防現代化嘛,整點高科技的嘛。”我在一旁幫腔,營房裏讚同聲四起,鬧哄哄地像個課堂。

“立正!稍息!”每次應付這樣的場麵,教官都會出動這一招,也確實管用。“誰告訴我去年一年的軍費預算是多少?”

有人報出一個數,教官點點頭。“誰能告訴我咱們軍隊共有多少人?”

還是那個哥們,教官又點點頭。“大學生們,你們誰能算算人均能攤上多少錢?你們每年上學又要花掉多少錢?”

那哥們不說話了。

“高科技?”教官突然拔高了嗓門,震得我耳膜嗡嗡直響。“就你們?筷子都捏不住,給你把槍不得把自己蛋蛋給崩了?高科技?你們也配?”

“收拾好自己家夥,五分鍾後集合,行軍拉練,二十公裏,解散。”

一把伸縮式軍用矛,頂部可拆為匕首,一把鋸齒軍刀,一根行軍帶,一個指南針,還有防水火柴、壓縮幹糧、軍用水壺等其他有的沒的,這就是我們所有的裝備。當然,教官有調用其他裝備物資的權力,但似乎,他對我們並沒有十足的信心。

也許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場拉練下來,就有三名隊員受傷,其中一個哥們,因為一屁股坐到軍刀柄上,成為第一名因傷退役的隊員。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那難度實在太大了。

六周的高強度訓練之後,我們迎來了第一場戰役。

從大多數人的眼神裏,我看到的是惴惴不安,豌豆失眠了,每天晚上在床上輾轉反側,把木板床壓得咿呀怪響。我逐漸習慣了這種沒有電視,沒有網絡,也沒有7-11的生活,但每當想到要把手中這杆碳纖維的利矛,送進一具有血有肉的溫熱身體,哪怕隻是一隻老鼠,我都不免心生怯意。

但也有例外。

每天但凡路過拚刺場,就能看見揮汗如雨的黑炮,他自動自覺地給自己加量,還隨身帶著塊小磨石,逮著功夫就霍霍地磨起軍刀。聽認識他的人說,學校裏的黑炮,是個特別內向老實的孩子,還常被同學欺負,可現在的他,完全變了一個人,眼睛裏射出的光,活像個嗜血好戰的屠夫。

或許真的有人是為戰場而生。

第一場戰役從開始到結束總共耗時6分14秒。

教官帶領我們包圍了一個小樹林,然後做了個衝鋒的手勢。黑炮揮著長矛,率一群人殺了進去。我和豌豆對視一眼,默契地跟在隊伍的最後,緩慢前行。等我們到達交戰地點時,剩下的隻有一堆殘缺的肢體和血跡。據說黑炮一個人就捅死八頭,可從他臉上卻看不到一絲興奮或喜悅,反而有一種類似慚愧的神情罩在眉間。他挑走了一頭還算完整的屍體。

教官開了戰後總結大會,表揚了黑炮,也批評了一小撮消極怠戰的同學,末了,他說,好日子到頭了,大家做好心理準備。我們要開始行軍作戰了。

黑炮剝下了新鼠的皮作為戰利品,可是沒有鞣製,也沒有防腐,那張皮很快變得又硬又臭,還長了蛆。終於有一天,他的室友趁他不在時,把皮給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