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 八
士氣低落到極點。
說不上哪方麵造成的打擊更大些。是新鼠的生殖能力突破了閾值,子子孫孫千秋萬代,隊伍凱旋遙遙無期呢,還是這些齧齒類竟然表現出智力的跡象,也懂得社會分工,甚至宗教崇拜。
“像人一樣”,所有的人都這麼想,但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說法。
我看到教官眼中的失望,我猜在他心裏,肯定有那麼一段時間, 把我們看作真正的、新生的熱血戰士,而不是剛入伍時那群吊兒郎當愚蠢無知的小屁孩。但隻在一夜間,我們又回到了過去。
黑炮努力煽動誌同道合的人組成一支急行軍,快速切入鼠穴, 殺它個措手不及,潛台詞是:有人拖了隊伍的後腿。我的疑心病愈發嚴重,每天晚上睡不踏實,總感覺有眼睛從密林深處盯著我,一有風吹草動,都仿佛竊竊私語,鬧得我心煩意躁。
終於有一晚,我放棄了徒勞的努力,爬出營篷。
初冬的星空,在樹梢的勾勒下顯得格外透徹,仿佛可以一眼望穿無限遠的宇宙深處,蟲嘶葉寂,在這他鄉的戰場,一陣莫名的憂傷猛地攫住我的胸口,讓我難於呼吸,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孤獨感。
唰。這種感覺瞬間被打碎了,我幾乎直覺般地轉過身,一隻新鼠雙腿直立,在五米開外的樹叢邊盯著我,仿佛另一個思鄉而失眠的戰士。
我貓下腰,它居然也俯下身子,我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它,手悄悄地從靴邊掏出軍刀,就在這一刹那,它的眼神變了,扭過身,不緊不慢地消失在樹叢裏。我緊握軍刀,跟了上去。
按照對新鼠運動能力的了解,我完全可以在三十秒內追上並手刃了它,但今晚似乎有點奇怪。那隻新鼠總在咫尺之遙,但卻怎麼也追不上,它還不時回頭,似乎在看我趕上沒有,這更加激怒了我。
空氣裏飄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甜氣,像是落葉腐爛的味道,我喘著粗氣,在一塊林中空地停下。我懷疑多日失眠拉低了耐力水平,不僅如此,眼簾沉得像塊濕抹布,四周的樹木搖晃著旋轉著,在星空下反射著奇異的眩光。
豌豆走了出來,戴著他那副本應該在千裏之外的黑框眼鏡,身上好好的,沒有樹枝穿過的洞。
我猛力想抓住他,卻雙膝一軟,跪倒在鬆軟的落葉堆裏,那種被人盯住的感覺又出現了。
我轉過身,是爸媽,爸爸穿著那套舊西服,媽媽仍然是一身素裝,兩人微笑著,似乎年輕了許多,鬢角的頭發還是黑的。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無聲抽泣,不需要邏輯,也不需要理性,在這寒冷的他鄉的冬夜,我的防線在這個溫暖的夢境中全麵崩潰。我不敢再次抬起頭,我怕看見心底最渴望的那個人,我知道我一定會看見。
教官在我凍僵之前找到了我,他說,你的眼淚鼻涕足足流了一水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