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囚 第十一章
他拉開房間的實木門,把服務生堆在那裏的一疊報紙掃開了。報道標題醒目,頭版照片大部分是將他和“王懷遠”的臉全尺寸並排在一起。他蹲下身歸攏報紙,一個身影投到他麵前的地毯上。
他抬頭:“你是怎麼進來的? ”
來人說:“我跟《日報》不是沒有關係。”如果沒有臉上近期燒傷植皮留下的地圖狀白色細紋,他的長相是扔在人堆裏都找不到的類型。
導遊。
“我們能談談嗎? ”
他開門側身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我跟你們的人談過很多遍了。”
“我時間不多。”他說。
“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第三十天,你的案子法庭要宣判了。”
“你來以前我們正在做準備去法院。”他說。隔壁浴室傳來細微的水聲。
“說實話你走了很聰明的一步棋。那麼多人被你煽動起來,”導遊用腳尖指指扔在地板上的那堆報紙,“在網上你的故事被炒得更火。他們把你看成了悔過自新的聖徒,或者說將強行被推進地獄的無辜者。”
一個月前,他和梅從九州轉機來到奧克蘭,全球最大的媒體中心。《日報》前遊行的男女將街道堵得嚴嚴實實,他們抗議正在被州立法機關討論的一條新法令:關於長期昏迷與腦死亡的病人是否有權利根據事先簽下的意願書被實施安樂死。最新的討論結果陷在了僵局中,在“二十歲的A 是否有權決定四十歲的A 的命運,當四十歲的A 失去選擇能力時。”這個命題上民眾與官方都分成數派掐得不可開交。
他擠入人群,喊道:“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
《日報》記者將他帶進了大樓。
“我通過了你們局裏安排的測謊。我的確不記得關於那個王懷遠的任何事了。”他說。
“你要求法院下達強製性命令,讓Lethe 為你做永久性的記憶改造手術。”導遊撿起一份報紙,隨手翻開,“你覺得Lethe 的人會在手術台上放過你嗎? 你向媒體披露了他們利用手術偷窺客戶記憶的事。”
“我隻說,有可能。”他聳聳肩。再說有什麼比揭發自己以前的“罪惡”並表示不願同流合汙更能打動人的呢?
“他們隻要出一點點小意外,你就會變成植物人。”
“如果今天我贏了,有十四家媒體會直播我的手術過程。”他說。
“如果你輸了? ”導遊揚揚眉毛。
“你們會得到王懷遠。”他坦然注視對方,“你們的警車肯定會停在法院門口等著逮他。”
“你有多少把握能贏? ”
“天知道。”
在波音飛機隆隆穿過夜空時,他清醒地知道在技術上自己是贏不了的。他沒有可能在二十八天內搞明白記憶手術的原理並找到某個地方醫院為他做手術。即使做到了,在餘生裏他也得逃避Lethe 新上任的頭目、舊客戶群以及警方的追蹤。
與預料相反,他對“王懷遠”毫無認同感。這種厭惡與“他”是個罪犯無關。想到一個月後自己將消散在此人的意識中,他的怒火直竄上心頭,像下班回家發現某個陌生人正占著廚房裏他的位子吃飯,膝上坐著他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