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還是買了。彩君說“她們”家裏都有了。“她們”指的是和高斐同等級別的技師的妻子們。這句話足以構成家庭經濟學上的充分不必要條件。
讓高斐掏出信用卡的另一個理由是一台R 醫生的價錢和彩君每年付給她的“精神健康顧問”的錢相比並不算太驚人,也省了她每月幾次半夜兩點起床去趕心理門診的預約。那白胖老頭的時間表排得比城市空氣管道修理工還緊。
當然, 後來彩君還是去看真人心理醫生, 用她的話說,“這個和這個不是一回事。”
高斐笑笑,他知道在“她們”的圈子裏,定期去拜訪心理門診是種身份的標誌。隻有心靈高貴脆弱的女士才需要特別嗬護。古怪的風尚,不過女人嘛,以前還流行泡美發館呢。
倒是他,開始對這台小電視似的機器產生了興趣。打開電源,就有一張標準臉出現在空白的背景屏幕上,衝你擺出標準的微笑。高斐讀了說明書,“隨著人機互動過程的深入,微機會自動調整屏幕的形象與口音、交談方式等———”現代工業討好消費者的老手段,給你你想要的。他內心深處會渴望與哪種形象的“R 醫生”交談呢? 一位白須童顏的老者還是一位目光溫柔的體貼女子? 高斐自嘲一笑,國際商用的機器做得果然人性化。
他對屏幕說:“醫生? ”
“你好。”
“你知道自己是台機器嗎? ”
“當然。”
“你對此不感到悲哀? ”
高斐看著那張似乎陷入困境的臉感到有趣, 又惦記著把它搞死機了是否和玩電腦一樣隻要重啟?
“如果我告訴你,84.26%的人都選擇了如上的問題來對抗他們麵對第一次人機溝通產生的焦慮感,你會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
“我為什麼要受傷害? ”
“噢,問這些問題的人總是以為自己聰明得足以把對話程序搞暈,以證明自己對機械係統的優越感。”
高斐大樂。他想了想,又出一招:“醫生,您的職業道德是什麼? ”
“我的中心程序裏編有《醫務工作者行為操守條約》,2200 修訂版。”
“裏麵有保護病人生命這條嗎? ”
“當然。”
“醫生,我要自殺了! 除非你告訴我國際商務正電子腦鈦負極芯片的設計圖紙內容! ”高斐將雙手扼住自己的脖子,把舌頭伸得老長。
“很抱歉,我不知道,而且它的內容是受商業機密條例保護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 你就是一個正電子腦啊! ”
“你是一個人類,請你告訴我人類大腦分辨不同色彩的原理。”
……
直到彩君從另一個房間跑過來:“西邊出太陽了! 你怎麼也和它聊上了? ”
高斐說再見後關機,還在樂:“這東西設計得真有意思,他說———”他愣了幾秒鍾後反應過來,人人都愛R 醫生,他也不會例外。因為R 醫生是你想和他或她聊的那個人,而他,需要的就是個能打無聊嘴仗的家夥。第二天開機時,高斐發現R 醫生的臉已經有了變化,濃眉寬嘴,一副卡通人物的滑稽樣,說話也開始染上了他“S”和“C”不分的毛病。
從此高斐開始和彩君像過去搶電視頻道一樣爭奪A67 的使用時間, 他們各自有自己的交談模式人物,設立有各自的密碼。彩君的交談對象是個相貌秀美(當然比她自己還是差上一點)的中年女人,兩人能咕咕叨叨上很久。高斐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設置個超級管理員賬戶,也好偷偷聽聽她平時在想些什麼。
R 醫生成了他們在家中親密分享的一件事物。
2204 年夏,彩君的白胖老頭心髒病突發死掉,他的診所和病人由一位三十出頭的漂亮青年接手。他對這一變化全然不知。
離婚的過程痛苦而漫長,他時時想到幸好他們沒有孩子。但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刻,他也沒想過再打開R 醫生聊聊他擱淺的婚姻。對一切形式的心理醫生,他已心生厭惡,無論他由生物細胞還是一堆晶體管組成,無論他是從清華畢業的高材生還是國際商用出品的優質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