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6 年夏,西泠從未有過的炎熱。我一天中必須處理十多例日射病,忙得四腳朝天。
接待員說,有個帶孩子的母親已經等了幾個小時。我大聲說如果不是急症就讓他們等———然後我看到了那個孩子。
我從沒見過如此瘦的孩子。他或她簡直令人想起上個世紀新聞紀錄片中的非洲難民。兩三歲的嬰孩正該是胖嘟嘟討人喜愛的時候,眼下這孩子的皮下脂肪卻像毒日頭下的冰塊一樣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
說實話,第一個反映到我大腦裏的詞是“虐待”。我看向抱孩子的女人。
是林良。她說,告訴我他怎麼了,醫生。
我把李多抱進診室。他輕得令人害怕。“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問。
林良說,數月前他突然開始變瘦。當時她正嚐試著用另一種代乳品來換掉合成牛奶,因為被一份雜誌上的文章《合成牛奶如何殺掉你的孩子》嚇著了。她以為是飲食變化帶來的正常反應,但他的體重一直往下掉。她重新喂他牛奶,帶他看兒童醫生。檢查沒有結果。他瘦到了她不敢碰的地步。說到這時她哭了起來,並不劇烈,更像是個發泄掉驚恐的女學生。
我不是專科兒童醫生。既然他們檢查不出問題,我也無能為力。李多仰麵躺在診床上,他原本從父母那兒繼承了一雙細長的東方人眼睛,此時卻顯得出奇的大,四處轉動,對診室四壁的器械表現出興趣。
“他父親呢? ”我問。
“去天狼星四區出勤了,要到九月份才能回來。”她回答。
我對她說,立即帶孩子去阿西特克,那裏有一級醫療站點,必須馬上確診。“會有人帶你們去的。”我示意她坐到椅子上,“等我一會兒。”在隔壁房間,我向上一級防疫站報告,發現不明病症。病人為兒童,父母均為外勤人員。不,沒有明顯傳染性。好,我會等到你們的人過來。
幾小時後,防疫站的人帶走了他倆。我向林良保證,他們會給她的孩子最好的醫療條件,但她像個猛然醒悟到受騙的動物似的瞪著我。
防疫站的人從頭到腳用白隔離服包得嚴嚴實實,行為神經質,不友善。整天和致命傳染病打交道留下的後遺症。後來這個女人一直對我不怎麼友好。
能怪誰呢。換個位置我也會這樣。
我給李建打電話,告訴他,他的妻兒已被送往阿西特克就醫。
李多第二天便被確診為早衰症。
防疫站的人送來了回訪報告,肯定了我的“高度警覺性”,並建議在社區內做一次關於早衰症的演講以消除居民的緊張情緒。我隻能苦笑。
早衰症,全名 HUTCHINSUN———GIFORD,早衰綜合症。 患者自童年起快速老化。罕見,致命。主要由一種名為LAMINA 的基因錯置引發,發病率在四百萬分之一到八百萬分之一。
我是個醫生。我對李多的父母說結果一切正常。當然,早衰症不是常規檢測的項目,但在阿西特克是能篩檢出來的。李建曾問過我有沒有必要去做個全麵篩檢。
有時候人們無條件地相信你,就因為你的軍裝你的白大褂,你掛在牆上的專業證書。我再次告誡自己:隻做常規檢查的決定是李多父親獨立做出的,我隻不過提了個建議。我怎麼能知道未來呢? 我是個現代醫生,不是巫醫。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