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產超人28(2 / 2)

我走到他床前坐下。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不像幼兒時期那樣害怕我的針筒與藥丸了,變得更加喜歡與我交談,將我視作一個“大朋友”。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李多說。學會打字後不久他即不滿足於手工擊鍵的速度,他父親為他安裝了一套微動作放大係統,通過指尖的微顫便能激活文字鍵,打出詞句。語音合成程序能將屏幕上的文字“讀出”。他也能開口說話了。我注意到他今天“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我們即將展開的對話中。錄像放映機關著。平時他總邊看電視邊與人聊天。不能怪他對人不尊重,而是我們“普通人”說話的停頓時間對他來說實在太長了。

“問吧。”我說。

“我是個和你們不一樣的人,對不對? ”

我頭皮一麻。終於來了:“是的。”

於是我向他說了什麼是早衰症,基因缺陷是怎麼一回事。時間感加速。T 劑。我和他父母所做出的決定。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切都是為他好。

李多過很久都沒出聲。

我真希望他父親在這裏。

“我的速度不會再慢下來了,對不對? 我永遠都不會和你們一樣了,對不對? ”

人工合成聲沒有語調,我點頭,聽不出他的情緒。 “是的,你———”

“天。”李多往後一倒,打開了錄像機,“這下我可放心了。我還以為人一長大,就會變得和你們一樣慢吞吞的呢。嚇死我了。原來我一直都會這麼快。”

幾分鍾後,我發現他歪在枕頭上睡著了。

看來他為這個問題擔心了很久。

李多滿七歲時,他母親堅持要他上學。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的孩子在很多方麵都太特殊了,她為他感到擔心。我也不反對。李多的確需要與同齡孩子多接觸。不能不說他是個可愛的孩子:聰明,安靜,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懂得體諒周圍人的情緒。

但問題就在這裏:他似乎太成人化了。李建向我抱怨過:我根本不知道他平時在想些什麼。

我們能指望一個以六倍高速運轉的大腦的發育過程與“正常兒童”的生長時間表呈完全對應關係嗎? 誰知道呢? 也許他是電視看得太多了。學校能讓李多向一個六歲孩子應有心理狀態更靠攏一些,至少我們希望如此。

在社區學校方麵我們沒遇到多大阻力。他們同意接受李多作為旁聽生。從出生證明文件上看李多隻有四歲半,但他順利地在入學資格考中拿到了高分。所以沒問題,你們來吧,下周一開學。

那天我也去了。李多窩在一張兒童輪椅上,坐在教室後排。上課時教師幾乎管不住學生回頭張望的次數。還不時有成年人從教室窗戶或門口探頭看。李多看上去很厭倦。課堂上的內容他早在一年前(我們的兩個月)就從錄像資料中看過了。

課間休息時,沒有孩子過來搭話。他們拘束地保持著距離,互相悄聲議論。我忽然意識到李多和這些所謂“同齡人”之間的差距之大。他在外形上幾乎還是個嬰兒,身上連著古怪的電線,還有母親陪同。總之,在社區小學的孩子們眼裏,李多並不算是同類。

如果假以時日,讓他們互相熟悉———我的想象無法繼續,因為當天下午,他們回了家。李多從此再沒和正規教育沾過邊。

幾天後我重新提起他短暫的校園生活。“無聊。”他回答,“沒有一件東西是快的。”稍後他又加了一句。

好在他母親也沒再堅持。她也看出來了,李多在小學裏無事可幹。他離不開他的快速放映機、耳機、打字鍵盤。

作為教育的替代品,李建給兒子買了第一台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