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衝出死亡之海(2 / 3)

篝火燒起來了,樹叉子上架著一條羊腿,火燒得滋滋冒油,陣陣肉香,撲鼻而來。

水使得生命的每一個骨節都潤滑開了。生命重又煥發出無窮無盡的力量來。

為了采集一些幹枯的樹枝和水生野菜,趙翔鶴自吿奮勇。

他上了一個沙崗,這才發現這沼澤原來很小,不過幾百米寬。突然,沼澤那邊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閃······他沒敢輕舉妄動,一邊拾柴,一邊觀察,直到巴特爾喚他開飯。

篝火在閃動,夜的星空像綴滿藍寶石的綢鍛,光滑而深邃。那熠熠閃光的仿佛不是星星,而是人間的無數篝火。

是的!是篝火在閃動,那片湖麵在擴大!啊!巴爾喀什湖······

我們的渥巴錫汗王帶領的土爾扈特汗國部眾,從冬天走到了春天,又從春天走到了夏天。

前方的吉爾吉斯國已經接到了俄國葉卡特琳娜女皇的敕令,早已調兵遣將部署好了,他們準備以逸待勞,一舉吃掉疲憊不堪的土爾扈特汗國。渥巴錫汗王得到了這個消息以後,不能不正視一個事實,那就是經過七個多月的跋涉,經過無數次激烈的戰鬥,經過瘟疫病魔的折磨,經過沙漠戈壁的炙烤,經過千山萬水的坎坷,汗國部眾消耗過大,大多數人形銷骨立,衣衫襤褸,連乞丐都不如,戰鬥力明顯已經下降到水平線以下,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再作戰了,為了避開南方吉爾吉斯國的襲擊,他不得不帶領人馬北走。

又是沙漠,夏天的沙漠是死亡之海,所以他不得不遠遠地避開,於是來到了這巴爾喀什湖的南岸。麵對一片汪洋的大湖,這一片像海一樣的浩茫水麵。他們沒有翅膀可以飛翔,更無舟楫可以漂渡。雖然渴望像唐僧取經裏的流沙河一樣,有靈龜相助,但那畢竟是神話。他們不得不依靠自己的雙腳,去踩巴爾喀什湖邊的沼澤。

伊犁河那邊不遠便是祖邦了,盡管,俄國邊防軍或許正嚴陣以待,但祖邦的吸引力大於一切,曆時近八個月,行程萬裏,吃盡千辛萬苦,追兵也罷,狙擊也罷,殺戮的血花,瘟疫的魔爪都沒有能阻擋得了前進的腳步,難道這沼澤就可以陷沒汗國全體臣民的宏圖和誌向嗎。即使死也要死到祖邦的土地上去,這已成了土爾扈特汗國上下的同一心願。他巴特爾當然要和汗國共存亡。

“巴特爾巴特爾”

“嗯!”

“伐木去!”

呼聲像是遠方刮來的風,悠遠而綿長······

投鞭可以斷流。

整個土爾扈特汗國的臣民們起上陣:

伐倒一裸裸大樹,

削盡虯糾的樹枝,

做成一千隻木筏,

鋪成不沉的浮橋。

宰殺一千頭犍牛,

五百張皮割成皮繩,

五百張皮製成堅盾,

一千頭牛列成戰陣,

渥巴錫汗王帶領我們.

在天險上鋪築大道。

出擊了,一千頭火牛如牛魔王的部將,勇焊無比,犄角上尖刀銳利而閃亮,盾牌兵掩護著火槍手前進,牛皮盾上插滿了對岸射來的毒箭。刀劍叮當,馬匹嘶鳴,火牛狂嗥,騎士們的呐喊震聾了天神的耳朵,前邊的士兵倒下了,後麵的士兵衝上對岸。巴特爾揮動蒙刀,緊跟著汗王衝鋒陷陣,這最後的拚死一搏,驚天動地,踏起的塵土幾乎遮蔽了太陽驚恐的臉龐。他們帶著折斷的槍矛,帶著砍彎的刀劍回來報告,敵人像草原上的土撥鼠,正在發瘋似的逃跑······

星星閃爍,似在對趙翔鶴眨動狡黯的眼睛。

他翻來覆去,無法入眠那閃亮的是什麼?是牧民劃動的吸煙的火光?不,火光不會那麼短暫。那閃亮的是什麼?是獵人的槍刺?不,獵槍哪來槍刺呢,除非藏民的雙筒獵槍!這一帶不該是藏民出沒的地方。那閃亮的是什麼?是邊境的巡邏兵?是······這一帶已經是邊境了?

他難以入眠。

[見鬼!土爾扈特汗國東歸祖邦是向往自由;母親歌唱太陽也是為了自由;塔克拉野羊從高山草甸逃到這裏,雖然充滿了悲劇色彩,也是為了自由。這些悲劇的演出者,都充滿了悲壯的感情,寫出了史詩般的悲劇。而你為了什麼呢?一條拴上韁繩的駱駝。牽到哪裏,還不是任人驅使、任人宰割嗎?遠行的辛勞,出盡了腳力,拉回去還不是要接受無休止的鞭笞嗎?雖然並不一定是肉體的,但鞭笞精神更令人心碎。]

他難以入眠。

巴特爾跟隨著渥巴錫汗王帶領的人馬衝破了沼澤的攔阻,古老的火牛陣勢不可擋,將對岸的敵陣踩得七零八落,土爾扈特汗國的部眾終於踏上了東歸的最後路程······

另一個難以入眠的是郭衛東,當他觸摸到自己的鋼槍時,他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和任務,一句現代箴言跳到了腦屏前麵:“要鬥私批修!”由於救命之恩就放鬆了職責,忘記了任務,這不是私的表現嗎?趙翔鶴為什麼要救自己?會不會是假積極,騙取信任?為了個人恩怨,忘記革命大業,這是大私無公的表現。他狠鬥著私字一閃念,他重新緊握了手中的鋼槍,似乎,眼睛也變得明亮起來了。

趙翔鶴睡不著,想起了一位哲人的話:隻有向著太陽,向著光明的人,身後才有陰影。而這個陰影收藏著曆史的投影心靈曆程中的痛苦成功時付出巨價帶來的久久不能擺脫的心理矛盾。

土爾扈特人跟著汗王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終於實現了宿願,然而,在他們身後留下了數以十萬計的兄弟,留下了他們熱血的軀體。這個陰影十分頎長,在渥巴錫汗王心中一直拖到了他歸天,最後一聲長歎才了結了這悠遠的充滿永久血腥的陰影。在土爾扈特人的心中,這個陰影直至今天也還是充滿了仇和愛。

母親,她滿懷著信念,向著太陽走去,多少次逃亡,成功以後,雖然陽光沐浴,然而,身後的陰影卻一直在心頭籠罩了無數個春秋,土匪、土匪的兒子、土匪的妻子。這不是陽光造就的,但是陽光越強烈,產生的反差也就越強烈。至於他自己,他的心中十分清楚,他即使麵對著陽光,身後也總是有著長長的陰影。何況,他連朝著陽光走的資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