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龍氣2-02(3 / 3)

管家掏出鑰匙,開了門,對招娣說:“姑娘你今晚就住這兒,我等下會叫人來打掃布置的。”

招娣惴惴地走入屋中,隻見床和桌椅俱全,隻不過都遮著白色的布幔,像是無人居住的樣子。“這裏是……?”招娣問管家道。

“這是我娘的房間。”張恩涪出現在了門口,手中拄著一根長杖,他揮手讓管家先離去:“在龍虎山的時候我娘就有一個房間,來這裏後爹爹特地讓人造了這麼一件屋子,朝向擺設都沒有變。以前每逢我娘的祭日,爹爹都會來這裏站一會兒,後來就越來越少來了……”

“你娘已經過世了?”招娣不安地問道,“那這位張夫人是你爹爹的續弦吧?”

張恩涪搖了搖頭:“不是的,大娘是正室。我娘是龍虎山腳下的村姑,我爹爹甚至連名分都沒有給過她……”說到此處,他不禁低下了頭。

“哎喲喲,又在背地裏說我什麼壞話啊?”張夫人尖銳的聲音突然在屋外響起,倒把屋裏的兩人嚇了一跳,“你爹爹和你娘一夜風流,才有了你這小鬼。你也找了個鄉下丫頭,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張恩涪隻當沒聽到,轉身向外說道:“大娘,這是我娘的房間,爹爹也說過,你還是不要進來吧。”

“哼,我才不要進這鬼屋子。”張夫人一臉的厭惡神情,“我有事找你,在花園小亭,你快過來。” 張恩涪無奈,隻得摸索著過去了。

這時,管家也帶了兩個女傭前來打掃房間,招娣隻好先走到屋外,耳中聽得亭子那邊越說越大聲,似乎有些鬥口,忙跑過去看。

張夫人見招娣過來,氣呼呼地對坐在石凳上的張恩涪說道:“你爹為了救你生死不明,你倒帶了個女人回來,真該天打雷劈,瞎了雙眼算是便宜你了!”說完,頭一扭便回洋房裏去了。

招娣忙握住了張恩涪的手,隻覺他雙手顫抖不已,顯然已是氣憤至極。

“我沒有害爹爹,我不是喪門星!”張恩涪口中不住地喃喃道,“爹爹會平安回來的,招娣,袁先生說爹爹會平安回來的,是麼?”

招娣緊緊抓著張恩涪的手,低聲安慰道:“你爹爹法術高強,一定沒事的。倒是你的眼睛,得想辦法治才行啊……”

“唉,我的雙眼已經變成了木頭,還有的救麼?”張恩涪遲疑地道,“招娣,我一個瞎子,也不能給你什麼,你跟著我隻有受苦……”

“大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招娣的聲音倒是十分堅決,將張恩涪的手指放到自己的額頭上,“你眼睛瞎了我就照顧你一輩子,我都肯為你死過,你又怎麼能拋下我呢?”

張恩涪摸著招娣的額角的傷疤,那是昔日撞柱所留下的印記,想起那裏也是招娣心病的所在,心中不由得波瀾起伏,感慨萬千。“唉,那顆太白珠不知被誰拿走了。否則用來將你臉上的胎記磨去,該有多好。”

“沒關係,你看不見的話,自然也就不會嫌棄我的胎記了。”招娣蹲下身子,將腦袋依偎入張恩涪的懷中,“大哥,我已經沒有家了,你再不要我的話,那我在這個世上就無依無靠了。”

張恩涪也緊緊抱著招娣,輕聲道:“不會的,招娣,我不會不要你的,你永遠是我張恩涪的妻子!我會疼你愛你一輩子。”

忽然,後麵傳來張恩溥的聲音:“哎喲喲,我可什麼都沒看見。”招娣忙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去了。

張恩涪也覺得不好意思,但總是要做出大哥的樣子來,強使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問道:“恩溥,原來是你,有什麼事麼?”

“聽說北京有人來了。”張恩溥上前,攙起了張恩涪,“娘正在廳裏接待著呢,我們去聽聽,招娣姐姐你就在這裏吧。”

招娣答應了,關切地對張恩涪道:“你要小心哦。別再和你大娘爭執,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

“招娣姐姐,大哥,我娘她有時候的確過分,還希望你們別介意。我會照顧好大哥的。”張恩溥於是拉著張恩涪來到廳外,悄悄地將耳朵貼在窗上,偷聽大廳裏的談話。

傭人上了茶,緊接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天師怎麼不出來見我們?我們可是有袁大總統的手諭的。”

接著便是張夫人的聲音,盡管是女人家,但毫不示弱:“天師有事不在府中,兩位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哦?不在?眼下大事未決,難道他還有閑情雅致出去遊山玩水?大總統派我們來是想問問天師,那件事辦得如何了?”

張夫人料到是問這事,早有準備,故作平靜地道:“那就請特使回去轉告大總統,天師已經有線索,相信很快就能成功。”

“有線索?不會吧……”那人抽動嘴角,冷笑一聲,“日本方麵給大總統傳來情報,似乎天師已經失去了聯係。現在那件事的線索就落在一個名叫袁度的人身上。那個袁度在十幾年前可是天下赫赫有名的第一神算。天師要從他的手裏拿東西,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吧?”

“你……”張夫人見來人並非善意,且語帶嘲諷,對龍虎山大為輕視,不由得有些生氣,不過她還是按捺住,強笑道:“龍虎山天師府,自漢以來,已傳六十二代,代代名重天下,豈是那袁度所能比?還望來使轉告袁總統,莫要誤信他人之言,以致所托非人。”

那人依舊用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連龍虎山都保不住,談什麼名重天下?”

張恩溥聽見來人三番四次出言挑釁,不將母親放在眼中,不由氣急萬分,恨恨道:“怎的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敢到天師府來撒野,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說完便要闖進去。張恩涪耳中聽得明白,一把將弟弟拉住,小聲道:“那人敢這麼說,來頭必不簡單,爹爹幫助袁世凱,也是為了咱們龍虎山,如今還未到破裂的時候,你看大娘都忍耐住了,我們這麼貿然闖進去,豈不是壞了大事?”張恩溥聽大哥這樣說,也知道不好造次,將窗推開一條小縫,往裏望去,想看看到底那人是如何地凶神惡煞。卻見客座上坐著的是一個穿著洋裝,戴著黑框圓眼鏡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看上去像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上層人士,可不知怎的,在張恩溥看來,那個人的身上,不停地散發出一種氣息,令人感到十分寒冷與壓抑。在那個男子身後是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低頭垂手而立,看不清樣貌。

張夫人坐在堂上,雙目圓睜,柳眉倒豎,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似乎在極力克製,想來看在龍虎山前途上不願與來人翻臉。

中年男子對張夫人的神情視而不見,又續道:“大總統可是極信任天師,特批了兩萬銀元給天師,以作方便之用,如今小半年過去了,進展全無,圖耗重帑,可讓大總統該如何信你們龍虎山呢?我看大總統將此事托給天師,怕真是所托非人了。”

張夫人定了定神,繼續說道:“那袁總統是什麼意思呢?”

中年男子扶了下眼鏡,笑著說道:“袁總統念在天師祈雨有功,特寬限一個月,若過完年還是一無所得的話,那麼總統隻好把這件事交給別人了。”

“交給誰?這天下除了我們龍虎山,誰還能幫袁總統?”張夫人不屑道,“難道袁總統還能請得動隱居深山的各大術派頭腦不成?”

中年男子搖了搖頭道:“世外高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自然非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見到。但要是說風水堪輿占卜星象之學的話,天下除了袁度以外,難道就沒有旁人了?日本的朋友已經幫我們找到了隱居山林的諸葛世家,而他們現在的族長諸葛清源也已經答應了大總統出山相助,再加上我身後這位,難道還會輸於天師麼?”

“是麼?”張夫人冷笑一聲,“有沒有本事,一試便知!”將手往桌上一拍,麵前的茶盅蓋碗陡然飛起,朝著那男子身後的黑衣人激射而去。

那蓋碗飛到一半,突然啪的一聲,炸了開來,接著叮的一聲,張夫人麵前的茶盅上插了一枚十字形飛鏢。用飛鏢打碎蓋碗不是難事,打中茶盅也不甚難,張恩溥自忖也能辦到,但是茶盅乃是瓷器,質硬而脆,飛鏢居然能夠插入而不碎裂,這份力道的掌握真是匪夷所思。張夫人臉色不禁更加難看了。

黑衣人不發一語,依然低著頭。中年男子笑道:“這位端木聰先生是甲賀家長老之子,自小修煉忍術,本領當不輸於江湖各派名門弟子。張夫人如今可信了?”他見刺激龍虎山的目的已然達到,便又換了一種口氣道:“天師夫人且息怒,如今的時勢不比以前,南方諸省都有反意,大總統也正非常著急,如今我們首要任務還是確保住大總統的地位,這才對龍虎山的未來有好處啊。”

張夫人沉吟了一會兒,咬牙道:“好,就依大總統所言。等到大年初一一到,龍虎山即刻不再參與此事。”

“好好好。”那男子站起身來,低首行禮道:“我們叨擾了這麼久,也該告辭了。”

張夫人也站起身來,兀自滿臉怒容道:“恕不遠送。”

那男子走到門口,忽然回頭說道:“還有一事忘了告訴張夫人,日本人有探子來報,袁度已經南下杭州,他手中的《尋龍譜》,乃是尋找那事物的關鍵之一。他身邊似乎有一高手暗中護衛,別忘了讓天師多加小心。不過……”他語氣一轉,“還是等夫人能見到天師再說吧!哈哈……告辭了!”

張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理會得。你也轉告諸葛先生和東洋人,讓他們也小心些。”

兩位訪客走後,門房又送來拜帖,原來是前日裏拿著天師的名帖曾來借宿並打秋豐的那個薑誌清又來了,還帶著禮物前來拜訪天師。張夫人正在氣頭上,便對門房說:“天師還未回來,你告訴他過兩日再來吧。”一口回絕了。門房依言去了,不多時又回轉來,說是那薑誌清問府上是不是有什麼難事,他在上海也有些道上的朋友,可以叫他們來幫忙。

張夫人本想再打發一次,但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吩咐門房請了薑誌清進來。

薑誌清換了一身新衣服,顯得十分精神,他一進廳堂便不住地向張夫人道謝。張夫人笑著說道:“看來薑兄弟時來運轉,跟幾天前可大不一樣了。”

薑誌清笑了笑,將衣襟皺的地方撫了撫道:“有勞天師夫人關心了。其實我不姓薑,而是姓蔣,那日跟天師初次見麵之時,正逢我犯了事,想離開上海,因此也不敢告訴天師我的真姓,如今風頭已過,自然無須掩藏了,今日上門是特地來拜謝當日天師的搭救之恩的。”

“天師一向仗義救難,見了蔣兄弟如此英雄人物,豈有不助之理?不過可惜,天師外出未歸,不能親見你一麵。”

“不妨事,不妨事,我過幾日再來好了。隻是剛才我看見兩位訪客從府上離去,那個當先的男子我曾見過,好像是北京袁總統的人。如今袁世凱野心昭彰,怕對天師府不利,故來問問,如果需要幫忙的話,上海青幫兄弟都沒問題的。”

“蔣兄弟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啊?”張夫人微微一笑,“其實也沒什麼事。那特使是來遊說天師以道教領袖名義向北京勸進,自然是被我拒絕了。不過他說已經找到隱居的諸葛氏族,我怕他在我這裏碰壁後,又會去遊說諸葛家的人出麵,故在此發愁。若我知道諸葛氏族隱居之地,自然可以讓天師趕在他們前麵向諸葛陳以利害,希望他們不要助紂為虐。唉,可惜他們守口如瓶,堅決不肯告訴我確切的地方。”她見蔣誌清似乎是反袁一派的,自然不能告訴他真相,隻能編造了一個理由。

蔣誌清拍了下桌子,憤憤道:“袁賊真忒無恥了!請天師夫人暫且放寬心,我回去即刻找弟兄們去探探,那個什麼諸葛氏族的到底在何處,馬上來報。”說完便站起身來告辭離去。

張夫人送到門口,見自己成功設計騙了蔣誌清幫她調查諸葛氏族的事情,心中稍稍有些著落,這才回轉身來,對著窗外道:“兩個偷聽賊,還不進來?!”

張恩溥吐了吐舌頭,對張恩涪笑道:“還是被娘發現了。”隻得帶著張恩涪走進房間。張夫人板著臉對張恩溥道:“以後娘見客人,你不可以在外偷聽,雖說不在龍虎山,可咱們天師府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

“娘,我以後不敢了。”張恩溥笑著拉了拉張夫人的衣角,“我以後一定聽您的話,再也不亂跑了。”

張夫人疼愛地拍了拍兒子的腦袋,憐愛地說道:“你呀,真是我今世的克星來著。好了,今兒個我也累了,你先帶你大哥下去吧。”

張氏兄弟走後,張夫人先吩咐廚房準備晚飯,然後覺得有些困倦,便上樓回房打個小盹。正迷糊間,突然聽見屋頂傳來一聲非常輕微咯的一聲,像是有人踩碎了一塊瓦片。她一下子坐了起來,頓時睡意全無,心中惱怒之極:“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偷入天師府?”

她也不喊人,而是悄悄地從窗子翻了出去,左腳在窗台上一點,整個人輕飄飄便往上飛起,落在屋頂,不發出一絲聲音。她雖說已入不惑之年,體型漸趨發福,青絲中也隱隱有了白發,但是這二十多年來的修煉卻未曾中斷,輕身功夫更勝昔日。

洗心軒周圍都是巨大的法國梧桐,夏日枝幹成蔭,可將天師府的建築遮得嚴嚴實實,如今已屆初冬,枝幹上早已是光禿禿地,隻餘下數張枯黃的葉片還頑強地站在枝頭。

張夫人剛躍上屋頂,便聽到背後一個人緩緩說道:“秋華,我回來了。”她聽到這個聲音,心中如同雷擊一樣,頓時跳得十分厲害。她慢慢轉過身來,看到煙囪邊上站著一個人。這個人她已經看了二十多年了,每一根頭發,每一條皺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正是他的夫君,龍虎山第六十二代天師——張元旭。

“你……終於回來了。”張夫人走到丈夫背後,眼中忍不住流下了一絲淚水。

張元旭緩緩轉過身來,輕輕摟住了她,將一根手指豎在了她嘴前,低聲道:“莫要大聲,袁總統已經準備讓東洋人接手那事,我們時間不多了。”

張夫人點了點頭道:“不錯,剛才袁總統的特使來著一個叫端木聰的日本人,說的正是這件事。”

“你可知道那特使是誰?是袁總統的大公子袁克定。我在屋頂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現身,是不想打草驚蛇。”張元旭望著梧桐樹的枝幹說道,“看來袁總統如今也是騎虎難下,故而親派大公子前來。不過太白珠已落入了袁度手中,再加上許家的定龍針,他應該已經開始出發去尋找真龍氣了。我隻要暗中跟蹤,必有所得。”他並未知道其實太白珠與許純均都已失蹤,而袁度手中隻剩一本殘缺不全的《尋龍譜》。

張元旭摟著妻子慢慢坐了下來,張夫人將腦袋枕在丈夫懷中,歎道:“你不在後,恩溥受了傷,連我送他的桃木劍也丟了,恩涪的雙眼也瞎了,”

“恩涪身中木毒,能撿回性命已經是僥幸了,他的眼睛待日後想法再醫治吧。恩溥的桃木劍丟了倒是有點可惜,這可是道圓師太所贈,你將來如何回你師父呢?”

“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再說吧。還有,你的大公子帶了一個鄉下醜丫頭回來,說是你同意的兒媳婦,當真有此事?”

張元旭點了點頭:“那位招娣姑娘也是位烈女子啊。”於是便將招娣為張恩涪自殺的事情給妻子講述了一遍,末了道:“若是哪天我也像恩涪一樣危在旦夕,你會像招娣一樣麼?”

張夫人忙掩了張元旭的口道:“呸呸,百無禁忌。說什麼危在旦夕的話,不吉利得很,你死了話我就跟你一起死。不過話說回來,恩溥也不小了,你什麼時候定他的身份啊?”

張元旭眉頭微皺道:“還早還早,不急不急。倒是你,不是去峨眉給你師父準備大壽的事情麼,怎麼又回上海來了?”

“哼,要不是我回來,真不知道你們父子仨竟搞出這麼大一檔子事情。”張夫人假意嗔道,“不僅害了你的大兒子,還差點害了恩溥,你們張家不知道上輩子哪裏不得力,弄得這個樣子。”

“現在還來得及。剛才我聽那特使說袁度已經南下杭州,定是已經出發去尋找真龍氣了,我須得抓緊了。至於日本人那邊,我聽你利用青幫去探查諸葛家的所在,我想你可以請你師父幫忙,及早阻止。”張元旭胸有成竹,將計劃一一講來。

張夫人點頭道:“不錯,我可以飛符給師父。時候不早了,我們下去用飯吧。”

張元旭搖頭道:“我在這裏跟你說話,就是不想被人發現我已經回來。你且去吃吧,我在房中等你。”

“那好,我就叫人把飯菜端到房間裏來,我們一起吃,我還要跟你講這次我回峨眉發生的事情呢。”張夫人說完,輕輕掙脫了張元旭的懷抱,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