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便見那位世子麵色轉暖,鼻頭通紅,腫脹的眼泡隻能看見一條縫隙,沾著流出來的黑膿,醜的天地都嫌棄。
都道虎父無犬子,宣王一世睿智精明,這世子似是太草包了一些。
遂開門。
房門剛被打開一條縫隙,幾個人一股腦門擁進來,老王妃直直跑到世子跟前抱起來就哭:“吾兒……吾兒……”
宣王倒還冷靜,見世子醒了甚是高興,可是見到他那副模樣,看向顧雨菡。
顧雨菡似是累了,並不說話,小綠快步跑過來,從袖中掏出一個方子道:“王爺放心,世子休養幾日便可痊愈,眼睛也已好了,這裏有小姐開的方子,王爺著人去醫館抓便是。”
宣王爺臉上未見笑容,神情卻是鬆動許多,讓青岩接過方子,急不可耐的要去見自家兒子。
顧雨菡突然開口:“還請王爺付下診金。”
宣王一愣,顧中天不過一介從四品的閑職,縱使他已無重權在身,毀掉他仍舊如捏死一直螞蟻一般容易,不想養出來的女兒倒是大膽。唇角提著,卻並不見笑意,他灰白發絲梳的一絲不苟,在赤金冠下似有隱隱冷光,那般縱橫官場,玩弄群臣於股掌的角色,並不需多言便足夠讓人望之生畏。
顧雨菡目光直直對上這個在人精堆裏跌打滾爬一輩子的老狐狸,眸子黑的似是寒夜裏一望無底的潭水:“王爺身份尊貴,家父自知不敢高攀,然而深感王爺愛子心切,才允語菡前來。於公,家父並非王爺下屬,於私,二人並非好友,斷沒有白白讓人勞作的道理。語菡冒昧,敢問王爺要些診金。”
聽聞顧中天作風正派,為人耿直,並不是熱愛獻媚之人。又聽聞他極其愛護三個嫡女,若是真的隻是擔心世子……也不無可能。宣王心下一鬆,不由失笑:“你倒不怕本王給令尊找絆子。”若是那顧中天真是想攀附權勢之人,著女兒當麵要回報反倒奇怪。
不想顧雨菡竟是彎眼一笑,先前她一直肅著臉,隻似個麵無表情的冰山美人,那一笑隻似春風拂過,刹那吹化了千年冰雪,明朗的豔麗而炫目:“王爺心胸海納百川,怎會有此小人之舉,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嚇唬語菡罷了。”
宣王聞言撫掌大笑:“好極好極,顧大人養的女兒頗有其正氣剛勇之風。”話鋒一轉,那目光銳利似是無形刀劍,一刀刀戳到她麵上:“你冒著性命和令尊的前程前來,想來不是為了金銀。”
顧雨菡並不遮掩,微笑道:“王爺明察秋毫。”
宣王注視著她豔麗奪目的精致眉眼,這樣好的麵貌,又有著果敢聰穎的性子,到底怎樣的男子才能與之相配……似是恍然大悟:“閨閣中的女子,能值得舍命拚求得,必是姻緣了。”
顏語菡並未立即搭話,隻見三個醫女沒有宣王命令並未進來,遠遠往這裏巴望,內室裏青岩已將世子扶到床上,王妃抱著他噓寒問暖,自家小綠規矩的等在門口,旁人也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事關女子清譽,請王爺見諒。”
宣王隻當自己猜中,笑意漸深,卻心下微曬。女子姻緣關係到一生榮華,原來即便是世間絕色也不能免俗。
顧雨菡聲音極輕,卻是琴弦撥動一般的錚錚有力:“選秀在即,家中二姐傾心顏相,請王爺暗中祝一臂之力。”
“你辛苦至此,竟不是為了自己?”
宣王驚訝之餘,顧雨菡欠身屈膝鄭重一福。
他瞠目結舌,仿佛是不敢相信,又仿佛是數十年曆盡千帆,從未見過這樣的笑話:
“你可知,你若不想參與選秀,本王有法子幫你。你若想伴隨君側,本王也有法子幫你。關係到你歸宿的機會,本王隻給你一次。”
顧雨菡執拗的保持著姿勢,隨著宣王訝然的沉默身形漸漸繃直,似是狂風大作之下,仍舊寧折不彎的翠竹。宣王企圖在她如玉一般的臉上瞧出些什麼,半晌,並無所獲。
終於,他蒼老的臉上掠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又或是失望:“到底是年輕。但願你今日所求,他日不會後悔。”他哼笑一聲,不再看她,甩袖步入室內。
身後的顧雨菡笑意清淺:“謝王爺成全。”
待顏語菡主仆二人走的遠了,宣王將房門闔上,遠遠瞧著王妃替世子拭麵擦淨,倒也並不急著去看世子,徑自走到右手邊的牆邊,那裏雕刻纏枝鏤空花壁,卻用薄透的白紗做底糊就。
宣王抬手輕叩。
叩叩叩。
花壁白紗之後有清光透出,影幢勾勒出一個年輕男子清雋側影,極是好聽的聲音自花壁後饒有興味的響起來:“真是有趣。”
宣王聞言挑眉:“請你到此,本是提放那顧三小姐用奇怪的法子傷了霖兒,你倒是瞧得興致盎然。”
男子輕笑:“王爺與我同感,何必有此一說。”
宣王方才笑了:“這樣有趣的女子確實難見。”那笑意尚未達眼底,他突目光沉沉,眸中似有寒意迸出:“你且與我說她到底用了什麼法子將霖兒醫好。本王倒想看看是誰敢動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