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悔(1 / 1)

仿佛還是孩子的時候,父親下朝回來,手裏捏了一直綠油油的用青草編的蛐蛐,遠遠的站在廊下叫她過去,那蛐蛐活靈活現,便如真的一般,她八九歲的年紀已經知曉世事,讓人不喜的事情不再多言,越發變得少言寡語,年少老成的樣子也著實讓顧家母女不喜歡,唯有父親,誇她聰明伶俐,做事穩重。心疼她小小年紀已學會察言觀色。

父親喜愛給她編這些小東西,往她柔軟的掌心一放,她波瀾不驚的臉上才有了幾分笑意。

顧中天每每都會撫掌一笑,使勁捏她臉蛋:“這才像個孩子。”

她被捏的疼,可是萬分珍惜這樣的親昵,卻皺著眉:“要被爹爹捏醜了。”

顧中天將她抱起來在空中轉圈,哈哈大笑:“不醜,我的妍妍怎麼會醜。”

身子驀地一個激靈。

四下裏皆是草藥的苦澀味道,她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是半透的灰白帳子,映著窗外灰蒙蒙的光暈,仿佛是極常見的細白棉布帳子,卻不是她房間裏如霧輕柔精致的繡花白絹紗幔。

昨晚的一幕幕走馬觀花閃過腦海,瞬間便似有一座山壓到胸口。她猛然坐起身來:“小綠。”

竟是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

“醒了。”

一個蒼老且幹癟的聲音在身畔響起來。

顧語菡才想起身處何地,轉頭,果然見一個裹著白布襦裙的幹瘦老嫗坐在床邊矮凳上,手裏一根被打磨的鋥亮的紫檀手杖。正是高尚嬌。

高尚嬌臉上皆是歲月留下的刀痕,發起怒來隻似有刀光劍影:“胡鬧,你自持體內淨化之力便敢喝那鳩酒,可你到底是個人,喝下去不死也傷,你可曾想過?”

當時的情景,哪裏容得她多想。

她垂下眼,並不說話。

高尚嬌重重歎口氣。

昨夜主仆二人倒在門外,幸好有人及時發現才將人救起,然而顧府的方向火光衝天,燒了大半個時辰,第二日消息已經紛紛揚揚,說是顧家三小姐得了什麼髒病,在自己房間點了一把火****身亡。著人去顧府問,府裏的人一個個臉色難看,問起來狀如躲避如瘟疫,隻知擺手,卻什麼也問不出來。

可如今這位小姐卻一身重傷倒在自己府門前……

高尚嬌不便多問,知她一心係在那綠衫子丫頭身上,思索著措辭:“幸好服了護著命脈的珍貴藥材,性命無礙……”

知她有後話,顧語菡沒有鬆氣,緊緊盯著她的臉。

果然,高尚嬌眉頭皺起:“隻是彼時五髒俱碎,血氣阻塞,日後隻怕要用藥吊著才能勉強度日,一雙腿……怕是不能用了。”

接下來卻是沉沉死寂。

高尚嬌抬起鬆弛的眼皮看向床上那個纖瘦蒼白的少女,她垂著眼,發白的唇瓣緊緊抿在一起,整個身子隻似繃起的弓弦。不見落淚,看著卻比哭的淚流滿麵還要揪心,高尚嬌覺得還不如哭出來罷了。

一個尚是妙齡的少女,在她最美麗的年紀,以藥為食,癱瘓在床,外人聽起來都不覺噓唏,何況是親近之人。

她最不擅長安慰人。高尚嬌哼一聲:“別忙著替別人傷心,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這鳩酒就算毒你不死,卻也要忍受噬心之痛。我隻能抑製你體內的毒性卻不能根除。接下來五日每晚子時都要毒發,等熬過這五日,便能延到一月一次……”

顧語菡卻似沒有聽進去,撩起被子下地重重跪了下去:“求大人暫時收留小綠。”

高尚嬌竟也不起身,堂而皇之受了她那一禮,隻在手邊的漆木圓茶幾上端過一個短口瓷杯,灌了幾口才道:“我收徒隻看機緣,小綠那丫頭資質太淺。這個忙我不能幫你。”

顧語菡垂目:“婢子願意聽從大人差遣。”

高尚嬌不覺頓了頓,她不願趁人之危,可是世上哪有平白無故的善意,她學醫癡狂,一生未嫁,在府中收留疑難雜症的病人,且不收一分一毫,除了治病救人是她的本分,私心裏也不過是想收集病例罷了,那****看出此女不凡,相加以拉攏,如今如願了,卻是各種滋味。

況小綠那丫頭得的是個富貴病,需珍貴藥材喂著才能續命,能不能養得起她自己心裏都沒有底,思及此處,再無猶豫:“彼時在宣王府我的提議,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持麼?”

顧語菡已別無選擇。

她跪的筆直:“隻要大人不嫌我是不祥之人,哪怕大人指的是刀山火海,我也會淌出一條血路來。”

高尚嬌沉聲叫了幾聲好:“有骨氣,這條路我老婆子也不知道會走出個什麼樣子。卻可以給你容身之所,你可願意。”

顧語菡仰起頭來,那幽深的眼眸深處皆是讓人膽寒的冰冷和決絕:“弟子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