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房裏的飯菜動也未動。穆黎盯著早已涼掉的菜,才將目光投到帷帳半掩的床上。慣性抬腳,一瞬又將身形穩住了。
“喂,女人。”
像是投進黑暗的石子,竟是聽不到半點回聲。
穆黎臉上遲疑而糾結,仿佛在做天下最難得選擇題,各種複雜神情似是拗在一起的繩子,然後牽動麵部各處肌肉,似哭似笑,卻又十分滑稽。
洛風在一旁已經笑得難以直起腰來。順滑黑發散落肩頭,隨著身子抖動的厲害。他語氣頗是遺憾:“你當真不睜眼看一看,這表情精彩的此世難見。”
怪不得那個胖子尤其喜愛捉弄他。
床上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穆黎似乎終於做出決定,向前走了幾步,卻隨手摘下腰間的佩劍,在離床榻幾步之遙。然後借著劍鞘將半掩的帷帳高高挑起。
被幔帳遮映的視野裏,顧語菡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臥於被褥間,唇瓣幹澀,額有細汗。
穆黎頓時覺得自己也冒起汗來,縱使殺敵三千,見慣血腥猛敵也不曾這般緊張。
女人就是麻煩,當時倉促之下他注意到那傷傷在肩窩,她武功高強定是善於處理這種事情,因此並未放在心上。況且放在藥箱的金瘡藥也是千金難買,那****又說曾讀過醫書,以為恢複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穆黎用劍鞘隔著被褥戳了戳顧語菡肩頭:“女人,死了沒有。”
“哈哈哈哈”
洛風在一旁笑成了一團,對顧語菡的忍功頗是佩服:“這樣你也忍得住?!”
隻見顧語菡長睫微顫,眼眸半睜,似是醒了。
穆黎輕輕籲了口氣,語氣聽起來也頗是別扭:“沒死就好。”
洛風在旁笑的幾乎滾下凳子。
“喂,你怎麼了?”
顧語菡囁嚅著唇,說不出話來。穆黎額頭細汗涔涔,想到了幾種可能:“發熱了?”
重傷之下發熱是常事,看這樣子,怕是八九不離十。
顧語菡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張唇似要說什麼,穆黎卻一縱身不見了蹤影。
房門被風“啪”的帶上,室內瞬時靜寂。
洛風滿眼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換成驚訝,挑挑眉望向床上:“跑了?”
顧語菡坐起身擦了擦額上的水珠,哭笑不得。
世上竟有這等奇人。
穆黎很苦惱。
客房裏那個女人傷口複發,應是化了膿,又躺在床上發起熱來,府裏都是男人,男女有別,若要照顧,也著實不便。
相爺平日裏忙得很,對府中瑣事從不過問,湯圓近幾日又不在府裏,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他。去詢問管伯,管伯笑吟吟的:“既然相爺將這位小姐交給你照顧,當然是由你拿主意。”
若是湯圓,定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雖然管伯麵色平靜,可那平靜表情之下的幸災樂禍不用猜他都想象得到。
可是若放任不管,那女人死掉可怎麼辦。
穆黎捏了捏拳頭,一陣風似得出了府去。
醫館裏人來人往,大堂喧囂,元香正在給一個獵戶探脈,似是被什麼奇怪的蟲子咬了,渾身起了膿瘡,被那獵戶抓的血肉模糊。大澤戶籍等級森嚴,奴籍本是當年大戰時留下的戰俘,賤民多為當地居民,以上才是士族,士族又有品階嫡庶之分。醫館內的醫女亦是按等級醫治病人,三品以上斷是不肯醫治士族之下的病人的。
然而獵戶這病奇怪的很,負責的三等醫女全然摸不到頭緒才央求了元香來看。元香卻蹙眉不語。
正思考間,大堂裏卻傳來喧鬧之聲,幾個醫女低低的驚叫,抬頭看去,卻見一個黑衣男子冷這一張臉就朝她衝了過來。
這人她認的,平日裏去相府請脈,時常能看見這人遠遠守在門外,一點表情也無,似是一尊沒有生氣的石雕。
元香訝異的站起身來,有些驚訝:“莫非相府有什麼急事麼?”
穆黎冷著一張臉。醫館裏女人太多,讓他極度不舒服,因此用詞也格外精簡:“急。”向外邁了一步:“走。”
元香看了看在榻上痛苦呻吟的獵戶,有些歎氣。近日奇怪的病例越來越多,若是她那位師叔在,說不定能有什麼辦法。
隨即對身邊的三等醫女道:“先給他開些止疼的方子,幫助他的手腳別讓他亂抓。”又轉頭道:“請大人稍等,婢子去拿藥箱。”
穆黎卻麵無表情將手上的木箱子提了一提。
“……”相府的人確實不凡呢,那藥箱放在四樓,他竟也拿得到。
元香隻好道:“請前麵帶路。”話音未落,腰上似是一緊,低頭才見是一截素藍色的綢緞纏到了自己腰上,還未反應過來,雙腳已經騰空,眨眼間已到了門外。
這才明白自己是被穆黎提著飛簷走壁,耳邊風聲鶴唳,她隻覺用盡了此生最大的力氣來尖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