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換了床嗎?”
當然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還是來自未能得到滿足的身體的不安。
“你還是那樣神經質,尤其是手術後更嚴重”
“一般人手術後都會變胖,可是你卻相反,變瘦了。”
“沒有這回事的。”
的確是瘦了些,但,頂多也隻是一公斤。
“那就好,不過,出外旅行時,應該拋開一些的。”
不必貴誌講,冬子也希望這樣,卻實在沒有辦法。如果能像貴誌一樣巧妙的改變心情更好,問題是,這屬於個性範圍,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改得了。
“我無論在什麼地方都睡得著,甚至還希望有時候能稍微失眠。”
確實沒錯,貴誌吃得下也睡得著,因此身體很健康。但,這並不是表示貴誌缺乏細心的一麵,像現在,他嘴巴裏雖是這樣說,卻似已看穿冬子心中的不安。
野生公園位於宮崎市北方的佐土原町,因為剛開放參觀沒多久,假日人潮非常擁擠,不過此刻或許非假日,遊客不算很多。
廣闊的地區內放養著老虎、獅子,卻本是完全未予以限製,所以,並未與其他動物混在一起,因而缺少了追逐其他動物,在草原上成群狂奔的景象。
“好像隻是把動物園的柵欄稍放大而已。”對於曾去過非洲的貴誌來說,似覺得有所不滿。
“再回市內瀏覽之後才趕往機場,時間正好。”
兩人離開野生公園後,回宮崎市內參觀宮崎神宮和八紱一宇之塔。
“肚子餓了呢!”
看看表,已經一時過後。
“去大澱川旁的飯店吃午飯吧!”
貴誌對宮崎市內好像也滿熟的,告訴計程車司機飯店的名稱。
在飯店二樓的餐廳點叫午餐後,貴誌打電話回東京的事務所,他以同遭人們都聽得清楚的聲量指示著——不管人在何處,他都是這樣的態度。
見到貴誌打電話,提醒了冬子,忍不住也打電話回店裏。
“啊,老板娘。”接聽電話的是真紀。
“有什麼事嗎?”
“沒有,隻有兩、三通電話。”
“誰打來的?”
“伏木先生,還有橫山製帽廠,以及船津先生。”
“船津先生?”
“好像說有什麼要緊的事……”
“會是什麼事呢?”
“他說如果你回來,他會再打電話。”
冬子確定店裏沒事後,掛斷電話,回座。
“店裏還好嗎?”
“是的……”
“那麼,我們走吧!”貴誌接熄剛點著的香煙,站起身。
兩人再度由飯店搭計程車。抵達機場是一時半,又等了三十分鍾,開始搭乘飛往福岡的班機。
上機後,貴誌問:“博多我比較熟,到那邊後,我們去喝兩杯。”
想到要去熟悉的城市,貴誌神采飛揚了。
但,冬子卻惦著船津的“要緊事情”的電話。
下午二時四十五分,飛機抵達福岡,由富崎至福岡,隻有四十五分鍾的行程。
福岡天氣陰露,不過並不太冷。若以日南海岸來比較,北九州通常冷得嚇人,但是今天的氣溫差距並不大,也許是陰霾的緣故吧!
兩人由機場直接搭計程車前往飯店。
冬子高校修學旅行時也曾經來過這裏,不過沒留下什麼印象,現在來了,才發現城市範圍極大,尤其飯店四周的地理環境簡直和東京中心地區沒有兩樣。
“休息一下吧!六時會有人來接我們。”貴誌先衝過澡後說。
“誰會來呢?”
“當地報社的人,我曾見過多次麵,彼此很熟。”
“可是……”
“我打算和他一起吃個飯、喝酒,沒問題吧?”
好不容易有了兩人獨處的旅行現在又要加人陌生人.冬子心情感到沉重了,如果可能,她希望全部擁有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
但,貴誌似已和對方約好了。
“他人很不錯,你見到就知道了。”
不是人好不好的問題,而是女人一旦有陌生人在場,總會很自然的有心理負擔,但,貴誌好像不懂這中間的微妙分別。
“那個人知道我們的事嗎?”
“我並未告訴過他什麼,不過,應該會適度理解吧!”
“適度?”
“他對這方麵的事很了解。”
貴誌的意思可能是要冬子別擔心,但,“適度”兩字卻反而令冬子更加在意。
貴誌或許不在乎,但,冬子感到有些淒慘了,進人浴室,衝過澡,出來時正好四時。窗外,左手邊的大樓玻璃窗映著晚霞。
“休息一下吧!”不知有何打算,貴誌換上浴衣,“還有兩小時。”
“我不想睡,你休息好了。”
“是嗎?”貴誌浮現不滿的表情,躺在床上。
冬子忽然想抽煙了。想想,自從離開東京後,就沒有抽過一支煙。
坐在椅子,抽完一支香捆時,或許是剛剛衝過澡的緣故,情緒平靜了。
“那麼,我要睡羅。”“嗯。”
不到兩、三分鍾,貴誌發出輕輕的頷聲了。
望著貴誌熟睡的臉孔,冬於心想:何不打電話給船津呢?
但是,若講到一半被貴誌聽到就麻煩了。冬子披上長外套,下到了一樓,利用櫃台旁的長途公用電話,撥號。
鈴響幾聲後,事務所裏的年輕女職員接聽了。
“船津先生在嗎?”
“請稍候。”
立刻,男人響亮的聲音傳來:“找是船津。”
“啊,嚇我一跳。”
“木之內小姐嗎?我自昨夜就在找你,你現在人在哪裏?”
“在九州,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現在可以說嗎?”
“當然。”
“是屬於上次的事。那家醫院果然有問題!”
“問題?”
“似乎以隨便替病患摘除子宮出名。”
冬子的情緒立刻變得憂鬱了,心想,又是這件事……
“當然,有些狀況是不得不摘除,可是,那家醫院即使麵對年輕女性,仍舊毫不在乎的把子宮摘除。”
“可是,為什麼呢?”
“我也是問過之後才知道,摘除子宮的手術遠比摘除腫瘤簡單多了。”
“怎麼可能!”
“不,是真的。這也是朋友告訴我的,所以,理由很簡雄,就像修理汽車一樣,更換零件比修理簡單。像手腳的骨折也一樣,截肢遠比接合骨折部位容易。”
冬子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子宮會像淘汰一台舊電視機般的被摘除。
“可是,醫師很肯定的說必須摘除呢!”
“可能因為已經摘除了才這樣找借口。”
“那位醫師不是這種人哩!”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聽說那位院長,即使病患隻是輕微腫瘤,也會立刻連子宮一並摘除。”
“可是,誰知道是輕微或嚴重呢?”
“我目前正在調查,你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下午。”
“那麼、到時候再慢慢談。”
下午六時,約好見麵的人到了。
貴誌刮了胡子,梳整微卷的頭發,衣服是和長褲不同色係的褐色反光襯衫,係蝴蝶結領帶。
冬子則換上深藍色喇叭褲和羊毛套頭衫,外麵加上大衣。
“如果我會妨礙你們,看時機我可以自己回來。”進入電梯後,冬子說。
“別放在心上,他不是那種粗俗的男人。”
“可是,在深夜裏,隻有男性不是比較有意思嗎?”
“我們是一起前來的,不可能我自己流連在外頭亂來吧!我希望讓你看看博多夜裏的好地方。”
貴誌好像很愉快的樣子。
但,坦白說,冬子卻不太起勁。一方麵是和陌生人一起的心理負擔,另一方麵則是船津所講的話深印腦海。
——如果那家醫院真如傳言……
冬子既否定,又覺得有可能。畢竟船律的語氣如此嚴肅,很難認為是謊言。
——又不能打電話去問……
冬子正沮喪不已,貴誌卻那樣愉快,她忍不住有些恨對方了。
搭電梯下來到一樓,櫃台前有男人揮手了。約莫和貴誌同齡,隻是身材稍矮些。
“嗨!”貴誌快步走近。“好久不見。”
“你來了,真好。”
兩人的交情似頗親近,互相拍肩。
“這位是木之內小姐,這位是九州新聞的藤井。”貴誌替兩人介紹。
冬子點頭。藤井額首,問:“第一次來九州?”
“高校修學旅行時來過一次。”
“修學旅行?對啦,我們以前是否也有過那種年輕時代?”藤井說著,大笑出聲,“我讓司機等著,去搭乘吧!”
“去哪裏?”
“那阿川畔有一處河際味道不錯的地方。討厭吃河豚嗎?”藤井問。
“最喜歡了。”貴誌回答。
“來到福岡不吃河豚不行的。”
的確如貴誌所說,藤井是個豪爽之人。
藤井帶他們去的是位於那河川畔的“山根”料理店。
大概事先已預訂,料理店保留了二樓的一個房間,站在窗口往外看,河麵上倒映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影。
“隔著這條河,東側是博多,西側是福岡。”藤井望著入夜的那珂川說明。”這兒以前是黑田家五十二萬石的城下盯,博多是所謂的町人之町,福岡則為武家宅陽,目前我們所在的這邊就是四人之町。”
“如果出生在以前,我們也隻能住在這邊。”貴誌說。
料理最先是河腸生魚片,然後是涼拌河腸。由於是在玄界灘捕獲,鮮度硬是不一樣。
藤井喝結酒。貴誌則喝摻水威士忌,似乎今夜隻喝清一色的威士忌,冬子則和藤井同樣喝躇酒。
冬子一方麵害怕喝醉,另一方麵卻又希望盡快喝醉。
“味道不錯吧?”
“是的,太好吃了。”
“在這裏吃魚後,以後東京的魚根本不會想吃了。”
藤井似是土生土長的博多人,不時以此自傲,卻並不令人討厭。
“接下來吃吃黃金白免,日前正當時令呢!”
藤並馬上召來女服務生,點叫了醋漬白魚。
“坦白說:我想叫那種邊吃邊跳的料理,可是又知道你不敢吃。”
“那是什麼料理?”
“活生生的白魚漬在兩杯醋內食用。”
“哇,很可怕。”
“那是最好吃的哩!你吃過吧?”
“吃下後仍在胃內跳動呢!”貴誌說。
“真是的,討厭。”冬子蹙眉。
但,放在小鍋內送上桌的白魚白得幾近透明,明明是魚,不知為何會長得如此美麗,冬子情不白禁有點羨慕了。
“這是在福岡捕獲的?”
“兩過去有—條寶見川,每逢產卵期都會溯溪而上。才可以捕獲。”
一瞬,冬子想起船津了。船津說過他的故鄉在福岡的室見,這麼說,他是看著這種白魚長大?
冬子正在茫然沉恩時,藤並好像忽然想起,說:“對了,內人下星期將住院。”
“住院?什麼病?”貴誌反問。
“子宮腫瘤,好像非動手術不可。”
一瞬,貴誌望向冬子,但,立即若無其事的把視線移回藤井臉上,說:“那真是糟糕。”
“約莫半年前就常說不太舒服……好像必須連子宮也摘除。”
“在哪一家醫院檢查?”
“我在國立醫院有熟識的醫師,請對方幫忙。”
“幾歲了?”
“正好四十。”
冬子默默望著窗外。
“看樣子內人將不再是女人了,”
“沒有這回事!就算摘除子宮,女人還是女人。”
“是嗎?”
“那隻是用來生育的器官,最重要的是卵巢:像你這麼一流的新聞記者,著無這種程序的知識就太遜啦!”
“科學方麵我是一竅不通。但,你竟然知道得這樣清楚.真不簡單。”
“還好啦!”貴誌有些困惑般的喝著威士忌。
“理論上或許是沒什麼重要,但是一想到內人沒有子宮,還是很難過。”藤井接著說:“我打算組成一個沒有子宮的妻子的丈夫聯誼會。”
“那是什麼?”
“就是邀集這樣的男人互相安慰。據我所知,光隻是我們報社內就有五個人了。想不到會這麼多!”
“以前有這樣多嗎?”
“不知道。”
我稍微問過,生育較多的家庭主婦較常程患子宮癌,而子宮腫瘤則以老處女或被丈夫冷落的妻子罹患率較高。”
“怎麼可能……”
“是我的同事說的,自然不能盡信,不過,依那家夥所說,癌症以低收入階層的婦女罹患率最高,麵子宮腫痛則多發生在生活富裕的女性身上。”
“那麼?你是?”
“我可以算是高收人。”藤井自己笑了笑,望向冬子。“抱歉,講了一些言不及義的話。”
“不。”
“人一旦上了年紀,各種病就出現了。”
“那麼,尊夫人答應接受手術了?”
“她說不要,可是,醫師既然表示必須摘除,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最好是不要!”
“你也這樣覺得?”
“絕對不要摘除子宮……。”
“我也這樣想,不過,如果不予處理,一旦病況惡化會更麻煩。”
“但是……”
冬於想繼續說時,貴誌站起身,說:“走吧!”
出了河腸料理店,三個人到中洲散步。
被那阿川和博多川環繞的這片中洲據說有超過一千五百家的酒廊或酒吧,另外,南側一丁目附近則林立著高級料理亭,在這兒也能聽到三弦琴的琴聲。
“要去地下樓看看嗎?”藤井小聲對貴誌說。
“也好。”貴誌稍沉吟後,回答:“今天就到馬那邊吧!”
這似乎是兩人之間的某種暗號。
三個人繼續走了約一百公尺後,走進位於一棟大樓三樓的“藍馬”酒廊。
所謂的“馬”大概就是指這兒了。
冬子曾跟著貴誌去東京的酒廊一、兩次,不過,這裏的酒廓空間寬敞多了。
“歡迎光臨。”一位穿和服的女性馬上走向貴誌。”好久不見了。昨天,大家還談到你呢!”
貴誌似乎對這兒也很熟,但,或許因為冬子在身旁,他顯得有些窘態的點頭。
入座後,三個人以摻水威土忌幹杯。
“從東京來的嗎?”穿和服的女性問。
“這位是貴誌先生的秘書木之內小姐,這位是本店媽媽桑。”藤井介紹。
“請多多指教。”媽媽桑致意後,頷首。“真漂亮呢!”
冬子被藤井的介紹楞住了。是男人彼此之間早巳談妥,如果有女性問及冬子,就這樣回答嗎?
包括媽媽桑在內,有四名女待應生坐台,氣氛相當熱鬧。媽媽桑是三十左右、身材茁條的美麗的女性,是貴誌欣賞的類型。
藤並似喜歡坐在他右例、身穿黑色劄服的女侍座生。櫻唇中間微笑,相當可愛。
“你從東京來的嗎?”冬子身旁穿鑲亮片紮跟的女待龐生問。
“我們先去宮崎,傍晚剛到這裏。”
“我是宮崎人呢!”
“真的?”冬子忽然感到輕鬆了,聊起有關宮崎的話題。
忽然,藤並以略帶醉意的聲音說:“內人因為子宮腫瘤,馬上要住院了。”
“你太大要動手術嗎?”女侍座生問。
“好像不接受手術無法痊愈。”
“藤井先生說得太過分了,這是老天爺在懲罰你。”
“你這麼說未免太沒道理吧?”
“聽說丈夫一旦在外頭冶遊,妻子就會罹患婦科疾病哩!”
“沒有這樣的理由吧!”
“不是那一類的病,而是正常的病。”女侍應生的語氣很嚴肅。約莫盤桓了一小時,三個人走出酒廊。
“要到‘十三番’看看嗎?”貴誌問藤並。之後,他轉頭對冬子說:“再到另一家去喝,如何?是小酒吧。”
貴誌隻要開始喝了一定會續攤,在東京,冬子曾陪著他一個晚上喝了五家店。
或許前麵那家酒廊氣氛不錯的緣故,冬子覺得自己好像還能再喝。一方麵是走在陌生街上很有趣,另一方麵則是和貴誌一起.很自然安心了。而且,一想到回去後的情形,她就覺得喝得更醉會好些。
醉後忘掉一切的任憑男人為所欲為,或許反而能重獲歡榆也不一定!
“十三番”這家奇怪名稱的酒吧比前一家酒廊格局小很多.不過氣氛卻極靜雅。貴誌以前好像也來過,感覺上頗富氣質的媽媽桑走近,坐在他旁邊。
“喝摻水威士忌吧?”貴誌問。
冬子已決定今夜讓自己喝醉,點點頭。
媽媽桑離去後,別的女侍應生過來,但,貴誌和藤並專注於交談。
“那種設計太差勁了。”
“雖說具有創意,卻太炫奇了些。”
“大家都以為隻要是名家設計就是好。”
藤井憤慨不已。
兩人談的似乎是福岡一棟新近落成的建築物。
冬子獨自喝著威士忌時,藤井忽然說:“你的酒量很好呀!”
“並不太好,隻不過今天想多喝一點。”
“喜歡福岡嗎?”
“嗯,非常喜歡。”
和藤井見麵之前的沉重心情消失了,此刻,冬子相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