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1)

我住進永福路五十二號。在煙台寫的那個電影劇本起了作用,上影廠文學部一位編輯邀請我修改劇本。在外地作者雲集的寫作樓裏,我遇見了江蘇作家周梅森。這似乎是某種天意,我們哥倆注定要在今後的歲月裏有一番折騰。周梅森走進我的房間,長臂往我肩上一搭,一陣哈哈。一九八八年,我們共同參加了在北京召開的全國青創會。已故的文藝界前輩馮牧關愛青年作家,特意召集賈平凹、王安憶、鐵凝、周梅森和我舉行了一個小型座談會。我就是那次與周梅森相識。後來,周梅森還參加過幾次我的作品研討會。他是一個熱情開朗的人,喜歡交朋友,長臂一搭哈哈哈,你的矜持也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這次他到上海,是為《收獲》雜誌寫一個中篇小說。我們相聚在文學部寫作樓。

我的心思仍放在股票上,周梅森很快覺察到這一點。我也不相瞞,把我這兩年下海的經曆一五一十告訴了他。這似乎引起他的震動。我們之間展開一場嚴肅的討論:關於時代變化、作家職責、人生選擇……討論的結果是他對股票發生了濃厚興趣。但他仍堅持道:我要搞藝術,我熱愛文學!我頗感到委屈地說:難道我不熱愛文學嗎?問題在於文學是否僅限於寫字,不斷地、重複地寫字?我想嚐試另一種生活方式,這需要勇氣!

我們在澡堂裏討論這些問題。為了說服周梅森,我請他洗了一次豪華的澡。剛剛出現在澡堂的桑拿浴房,蒸得我們周身赤紅。手藝嫻熟的揚州老師傅敲背、捏腿、修腳,整得周梅森直哼哼。我問:舒服嗎?他無力地點點頭。又問:你倒底喜不喜歡錢?周梅森睜開兩隻大眼,不無幽默地說:說實話,我對金錢有著一份非凡的熱愛!我直樂:這才是真心話。

我有點兒象拖人下水。商海到處是錢,缺的是精神。我孤獨、寂寞,非常需要周梅森這樣一位朋友。這次洗澡,為周梅森日後跟我下海奠定了基礎,我們開始一段不尋常的友誼。後來,我們屢屢提起這次洗澡,並象評說某次曆史轉折點似的,將它稱之為一次“偉大的洗澡”!

真是激動人心的日子!天熱得火爆,股票漲得火爆,二者使我整天大汗淋漓。電真空一路飛漲,三百元、四百元、五百元……我甚至來不及計算自己倒底掙了多少錢。計算也沒有意義,我總覺得那隻是一串串數字,是虛擬的,仿佛在我眼前晃動的幽靈。我決定將幽靈按住,裝進自己口袋裏。我采取這樣一種策略:以二百元為起點,電真空每上漲五十元就賣掉二百股。水漲船高,越漲越賣。我相信這是明智的決定。

我們開始收獲。許國平夾著書本厚的那樣一疊股票出去,就會背著滿滿一書包鈔票回來。西康路上的打樁模子盛傳:襄陽南路有一家人家,房子不象樣,股票莫老老,搞不懂是做什麼的。這種傳言隱藏著某種危險,為後來發生的事件打下伏筆。老爸格外緊張,一趟趟跑銀行,默默地將存折藏在不可思議的地方。這位膠東南下的老兵,對於發生在眼前的事情感到困惑,他常獨自嘀咕:怪了,股票這東西倒底是賺誰的錢?……我沒有為父親解惑。他老人家觸及了一個挺本質的問題,說實話,我還真解釋不清楚。

整個夏天既漫長又性急,不知不覺空氣裏就有了秋意。十月,北京首次舉辦亞運會,人人都趴在電視機前觀看盛大的開幕式。我就在那一天賣出最後一筆股票。我去襄陽南路大妹妹家,許國平見麵就對我說:西康路上的人全都發了神經病,你猜猜,電真空現在漲到多少錢一股?我搖搖頭。許國平以食指、拇指做槍狀,指著我道:八百!一個外號叫豬玀的黑麻皮,聽說是走私黃金的,站在證券公司石台階上哇啦哇啦喊:誰有電真空?八百塊一股我統吃!我立即站起來:給他,把剩下的電真空全都給他!許國平拿出最後的二百五十股電真空,收進書包,怔怔地望著我。他有些不舍得,我也不舍得。可是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我們站在陡峭的懸崖頂上,隨時都會跌落深不見底的峽穀。我揮揮手說:快去!許國平匆匆地出門。

我預見的畫麵第二天就真實地體現了。西康路上股價突然暴跌,一夜之內跌去二百元!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一瞬間天崩地裂,鬼哭狼嚎。猶如一場超級地震!我慶幸自己逃得快,保住了勝利果實。七月至十月,電真空由一百四十元漲到八百元,三個月內足足漲了八倍!這就是地震的真正原因。算算賬,我嚇了一跳:七月份我投資二十八萬元,現在已翻成一百一十六萬元!我很驕傲,一個新的百萬富翁就這樣誕生了!兵不刃血,勝之於無形,這就是紙上談兵的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