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請朋友們在烏魯木齊路一家飯店喝酒。這樣的交易場麵他們都是第一次經曆，心底深受觸動，情緒昂奮起來。我們喝了許多酒，討論了許多問題，總體有一種感覺：一股時代激流正撞擊我們的生活，我們如何麵對？如何選擇？借著酒興，我將酒杯往桌上一擲：天地寬廣，人生狀闊，寫作寫得無聊，何不走出書齋闖蕩一番？眾人莫不稱是。
這一事件促成兩個後果：我和梅森、艾平、楊江合作了一個電影劇本《闕裏人家》，著名導演吳貽弓執導，獲得多種獎項，在電影界產生不小影響。另外，周梅森毅然掉入商海，與我共同遨遊。以後我們辦起一家公司，我當董事長，周梅森當總經理。手下人稱我們“矯董”、“周總”，簡練好聽。我們號稱一對老Ｋ，打遍天下無敵手。艾平、楊江再未相聚，聽說——他們也都有了下海經曆。
但是，我還是中了黑麻皮的圈套。那二百五十張電真空股票之中，竟然有三十張是偽造的！他們不知在哪個印刷廠印製一些假股票，夾雜在真股票之中，我在忙亂中當然辨認不出。
造假功夫，防不勝防。我隻得自認倒黴，並不由感歎：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紙上談兵，畢竟比不得真實世界的兵戎相見。
1990年12月21號，中國第一家證券交易所在黃浦江畔成立。這一天海關大鍾的鍾聲，對於金融界來說應該是劃時代的鍾聲。我剛從一團亂麻似的糾紛中脫身，聽到這消息，不由感慨萬分。那天夜晚，我沿著黃浦江久久徘徊。知道西康路時代結束了，股票交易從此走向正軌。我們每一個公民從此有了投資機會。在固定職業之外，在規定勞動之餘，可以憑自己的智慧和勇氣獲得額外的財富。這是極其重要的，它意味著本質上的自由。千百年來，中國人就缺乏這種選擇並承後果的自由！學者們喜歡從文化的角度去分析民族素質的形成、發展，但是，我相信經濟活動，人們獲得財富的方式，可能更深刻地影響著一個民族的素質。中國股市誕生了，它難道不是對我們這個古老的民族注入一股強勁的活力嗎？
我又有一種擔憂：如果將股市比做新生嬰兒，孩子就有點先天畸型。整個社會環境並沒有為股市誕生做好準備。這顆來自異國他鄉的種子在中國古老的泥土裏艱難成長。國有股、法人股、流通股、Ａ股、Ｂ股、Ｈ股……天哪，哪個國家的股票會有如此複雜的？中國人總是在前進途中設置人為的障礙，好象一個人走路平地自己絆自己的腳。上市公司可以胡亂揮霍股民的鈔票，因為它是國有企業，誰能奈何國有企業？惡莊橫行，莊家往往是國有機構，資本來自於國家銀行，誰能將它繩之以法？計劃經濟一切都有計劃，試問中國股市的計劃將把千百萬投資者引向何方？我們曾聽說股市負有為國有企業脫困做貢獻的責任，那，股民口袋裏的鈔票是否早已被列入國家計劃之中了？我懷疑，中國股市的終極目的是否出了偏差？一種心懷叵測的利益集團是否最終會給廣大股民帶來一場災難？今天，中國股市已建設成高聳入雲的大廈，但是，沒有人都看得清楚：這座大廈是斜的，比比薩斜塔傾斜得更厲害！
黃浦江水靜靜地流，我在江邊漫步，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