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金陵舊案
林海硬起心腸,不回頭看一眼那黑暗中抽泣的少年。他腳步匆匆,疾步出了平王府別館,方才停下,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他不管門口停著的華蓋大車裏等著他的那個人,反而回過身去,看著隱於夜色中的平王別館。
他自來到大夏,雖也廣有交遊,但其實心中上心的人隻有那幾個,除了父母和徒景之,以及現在的兒子林慎,就剩下朱軾和徒行之了。林海自幼蒙家人愛護,並不能完全體會徒行之的心境,但他既將行之幾乎視為家人,就要為其考量。在徒景之而言,除了太子司徒遙小時候他還抱過幾天,卻是越大越不招他喜愛,至於其他的兒女,更是從來不在他的眼裏,所謂父子親情,在他和他的這幾個兒子身上,便是謹遵禮法、君臣孝道的相處罷了。倒是那年因著徒行之翻牆翻到了華棠院,誤打誤撞竟從此與林海交好,徒景之每每見到徒行之,因在愛人麵前,總不好擺出皇帝的架勢來,時日長了,竟讓徒行之對這個父親從單純的敬畏多了些親近之意,乃至生出了妄想來。
兩王行冠禮、出宮開府,於秦王司徒迪而言,是個出宮後培植勢力大展宏圖的好機會,對平王司徒逸而言,林海原本想著這個孩子既然在禁宮裏都不敢哭,那麼至少開府之後自為主人,當可以稍稍寬鬆一些,活得恣意一些。卻不料,皇子畢竟和平常人家的孩子是不一樣的。即使母親家族式微又不受寵,即使司徒逸一直在父皇麵前都是挨罰多稱讚少,即使他的父親從來不曾正眼看過他,他也是景德帝的兒子,也是大夏的皇子,看著太子大哥一天天被景德帝疏遠,看著秦王四弟周圍一日日聚起人來,他的身邊呢?
隻有林海,區區六品翰林待詔,在太子和秦王那裏根本看不上眼。可是平王知道,林海在官品職務之外的那一麵,讓他的父皇牽掛在心,他的父皇拋開榮辱寧可自己委曲也要讓這個人不為難,他的父皇更在這個人的懷裏舒展真心笑意……而這樣的一個人,卻是他平王的王太傅!
司徒逸開府雖不過半年,即使他刻意在朝堂裝成禮服柱子,但世間總有些頭腦簡單又發熱的小人,更有些人審時度勢,想著太子和秦王不合已經不是秘密,自家不去求擁立之功,又摸不到聖上的身邊,便不去投太子也不去投秦王,隻投在平王門下。司徒逸內心活絡,雖也知道要明哲保身,可他畢竟年紀尚小,還不曾經過風浪,得了些地方上的孝敬,頗有些蠢蠢欲動。更兼他以前以為父皇雖寶愛林叔,可也就是當成孌寵,就似是忠順王伯一般,喜歡一個人時,對人一擲千金不說,伏低做小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若不喜歡了,那便棄若敝屣,再不看上一眼。雖然他貪圖林叔的溫暖,可漸漸心裏也有些妄念,想著父皇與林叔相差十幾歲,自己與林叔隻差十歲,且宮裏都知道,父皇從來不曾專寵過什麼人,若是有一日父皇不要林叔了,那他是不是就有機會……
然而那日他在書房門口所見,卻讓他顛覆非常。父皇那般人物,竟然安然被林叔抱在懷裏,他們當中,哪一個是孌寵的樣子?!
司徒逸畢竟還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的是兩個人相愛的事情,他的周圍,自小所見,何來真情?林海與徒景之這許多年的事情,他所知道的不過皮毛,卻也一樁樁滿在心頭,方知父皇和林叔和忠順王伯與其男寵並不是一樣的。
可是金陵舊案被人翻了出來,太子那邊,得了這個案子很是欣喜,實在是太子名位雖尊,可司徒遙住在東宮,就在景德帝眼皮子底下,即使外間有些孝敬,但於大業上銀錢上著實短缺,便要借著舊案去搶內務府的差事。秦王那邊自然要和太子打擂,太子一力要打壓薛家,秦王便要保住薛家,可保住薛家的條件卻是要薛家投誠,弄得薛劭焦頭爛額。
實在是這案子當初就是靠著史家侯爺作保,出首告發的薛夫人陶氏又死無對證,方才壓了下來。薛劭那邊,薛老爺子已經病逝,薛勳的老人又被薛劭整治得不剩下幾個,連個頂缸的都不好找。薛劭秉持著薛老爺子遺訓,隻一門心思為內務府皇帝內臣效力,絕不偏向哪一位皇子,如今時過境遷的舊案竟被翻出來,他知道這純是幾位神仙打架,到讓他這個底下的小兵遭殃。偏江南地方上,甄應德病得奄奄一息,早就管不了事了,甄應嘉麵上是個景德帝的純臣,從不沾染商戶之事,薛劭想要走門路都要繞彎彎才行。還是與夫人閑話時,夫人道京裏榮國府二老爺與老爺是連襟,不妨試試榮國府的路子。
薛劭卻是靈光乍現,他是個有見識的,自家夫人隻道榮國府是國公府,位分尊重,他卻知道無論寧府還是榮府都不堪大用,但榮國府有個女婿乃是平王的王太傅,且這位王太傅也與他算是有點交情的。更想到那年金陵船上見了林海的裝束,奉進宮裏的料子卻能穿在他的身上,如今又能年紀輕輕便成了王太傅,雖則朝堂上名聲不顯,但必然是個簡在帝心的人物。
這些年來,林氏商鋪工坊凡於薛家鋪子所在之地,即使用不上,薛家也多少照拂一二,雖然這些商家之事與林海麵上已無瓜葛,但交情畢竟攢了下來。於是薛劭病急亂投醫,給天京城裏的林大人去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