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羅嘯春的腦海中除了一片空白,再就是一個詞浮現在自己眼前:“尷尬”;
在那下麵還要配上一個英文的字幕“discomfiture”以示強調,自我強調。它強調著正因為此,他才感覺到了自己青春期時候總被提起的另一個動詞的具象感受,那個詞叫做“石化”。
羅嘯春真的感覺到自己如果此時被人戳一手指,說不定真的就能由內而外支離破碎,從頭到腳都是一個大寫的“無地自容”。如果將來有幸,在垂垂老矣的時候讓羅嘯春出一本回憶錄,在羅列此生經曆過的最尷尬事件表時,這件事肯定會進TOP3。
可羅嘯春畢竟也是一個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的人,而且在外這麼多年,從大學到實習期再到正式進入職場,從北美到東南亞,什麼事兒沒經曆過、什麼人沒見過,那些個曾經試圖讓羅嘯春下不來台的人,不知道要比眼前這個當服務員兼職酒吧駐場的“暴躁女”高明到哪裏去。羅嘯春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把放在一邊的西裝外套放到了自己身後,接著很莊重地再次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主動牽過蔣思逸的手,在指間輕輕握了握,客氣地笑道:“哦,是蔣小姐啊,我還真是冒昧了,真沒想到在這駐唱的是你。看來世界就是這麼小啊,之前一直想跟你認識一下,還沒想到我們之前早就見過麵了。”
“嗯?你們倆認識?”何蓴看了看兩個人,然後把手往羅嘯春的肩膀上一搭:“那你還沒認出來人家?你可要知道,咱們小逸可是這一片多少宅男們的夢中女神啊!你還不好好把握機會?”
“嗨,談不上認識,之前……之前見過幾次。”羅嘯春看著何蓴,擺擺手,臉上堆著的假笑讓自己都無法信服。
何蓴正說著話,蔣思逸也站起了身,往後退了幾步,跟羅嘯春故意隔開一些距離。她又管酒保點了威士忌,“黑方,加冰”,服務生十分恭敬地給蔣思逸倒了一杯,剛要把酒瓶撤走,卻一把被蔣思逸伸手抄下,弄得服務員一臉不知所措,隻好無奈地看著蔣思逸。
“看什麼看?”說著,蔣思逸左手伸出食指,然後側過了臉,右手抄起杯子然後一飲而盡,接著冷冷地說道:“賬算到她頭上,讓他買單。”
男酒保看起來十分害怕蔣思逸,瑟縮著身體,又回過頭用求助的目光看著何蓴。何蓴衝著他招了招手,酒保才連忙跑開。
何蓴一邊注視著蔣思逸,一邊對羅嘯春耳語道:“嘖!我說弟弟,你這是怎麼惹到咱們小逸了?”
“你怎麼看出來了?”羅嘯春看了看蔣思逸,正好和她側著臉卻斜過來的目光對上。蔣思逸嘴裏銜著半口酒,在口腔裏不斷地滑著,眼睛瞪的溜圓,眉頭緊鎖,而眉梢卻向下皺著,隔著一臂遠的距離,羅嘯春都能感受到,在此時此刻,蔣思逸銜著的那口加冰威士忌裏藏著一股憤怒和屈辱,一口咽下去,再從心底投射到雙瞳之中,刺向羅嘯春,讓羅嘯春登時不敢看蔣思逸的眼睛。
見到羅嘯春轉過了身,蔣思逸也背對著羅嘯春
“看見沒有?”何蓴低聲道,“咱們這個蔣小姐的脾氣,我估計隻能更甚於你們家剛才那位小妹妹。在咱們這基本上沒有人敢惹她,連我這個老板娘都得讓她三分。她的性格倒是還不錯,但是一發起脾氣來真是跟澆了油的炭火爐一樣收不住。不過她一這樣,肯定是在外麵遇到什麼不平事兒了。她最近發過三次脾氣,結果今天看見你了又這樣,那她必須是跟你有什麼事兒啊!說吧,到底對咱小逸到底怎麼了?”
何蓴的最後一句,直接就是站到了倆人之間,用著他倆都能聽見的音量說的,直接引起了本來背對著羅嘯春的蔣思逸。蔣思逸本來手裏舉著半杯威士忌,一聽到何蓴說的話,馬上又轉過了身,放下了杯子,然後拿起酒瓶就往杯子裏倒著酒。
羅嘯春想了一下,說道:“……其實我也沒對蔣小姐怎麼樣,可能之前……我跟蔣小姐之間……是有那麼些個誤會。”羅嘯春這話說的十分模糊,但是整體上來講意思是對的,至少羅嘯春這麼覺得。
蔣思逸聽了,卻不以為然,她緩緩地放下酒杯,猛地一拍桌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羅嘯春,說道:“哈哈,是嗎?羅總監是吧?你覺得我跟你之間那是誤會?”
聽見蔣思逸一拍桌子,羅嘯春本能反應是自己不應該往下繼續說話了。在公眾場合下的叫板,肯定是經過了一忍再忍而深思熟慮的,對方一定會有一個大致清晰的思路來怎麼對付自己,並且也決定了事發以後,無所謂怎麼收場都可以的一種“破罐子破摔”心理。羅嘯春實際上覺得跟蔣思逸沒有什麼大仇,所以犯不上跟她徹底劍拔弩張,倆人充其量也就是遇見過幾次,他也不知道這個誰也不敢惹的“暴躁女”到底能幹出些什麼,他也不想對這女的做些什麼。
可是或許是因為何蓴在身邊,如果蔣思逸做出什麼,羅嘯春覺得何蓴多少可以製止一下她,抑或羅嘯春真的覺得在自己麵前,蔣思逸也幹不出來什麼事兒,羅嘯春居然沒有把握住自己應該沉默的機會,而是繼續往下說著:“……蔣小姐,客觀的來說,那的確都是誤會。我覺得,咱們倆……怎麼說,應該也算扯平了吧?”
“扯平?哈哈?”蔣思逸皺著眉頭,笑出了聲。
緊接著在一瞬間,羅嘯春還對蔣思逸的話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見蔣思逸舉起了杯子衝著羅嘯春的臉上一潑就是一整杯帶著冰塊的威士忌。羅嘯春幸虧有眼鏡當著,眼前的鏡片被“啪啪”兩聲砸了兩塊冰,可即使是那樣,眼前瞬間模糊一片,而額頭上和肩膀上也都掛著馬上就融掉一半的冰塊。羅嘯春連忙躬下腰,可還沒等他把眼鏡摘掉。蔣思逸又抄起酒品,用瓶口對著羅嘯春連潑了半瓶的酒,全都澆在了羅嘯春的側腰和後背上,一件白襯衫瞬間濕透。蔣思逸潑完了酒,已然是滿臉的淚,她把酒瓶扔在了吧台上,直接大步流星地跑進了吧台後台的一間工作間。
何蓴沒攔著蔣思逸的一舉一動,早就讓酒保在一旁準備了一條浴巾,等蔣思逸走了,何蓴連忙把羅嘯春的眼鏡摘了下來,然後親自給羅嘯春的臉擦幹淨。“給,拿著,”何蓴把毛巾遞給了羅嘯春,接著又拿起全是水霧和酒的眼睛,從抽屜裏拿出一塊兒鹿皮,輕輕地幫著羅嘯春把鏡腿和鏡框擦幹淨。
羅嘯春擦了擦臉和頭發,又擦了擦身子,接過了眼鏡戴上,才發現整個酒吧裏的客人都在注視著自己,低頭一看,整件白襯衫算是又毀了,上麵整個一個中世紀藏寶圖的即視感,從頭發上到整個上半身全是濃烈的稻穀發酵的酒醇味道。再抬起頭看著周圍人的時候,卻看到了每個人都投來或戲謔或冷漠的神情,看著自己更像在注視著一個天外來客。
這一次被潑了一身酒的羅嘯春沒有說什麼,默默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哎呀,不好意思啊各位!我們的酒吧內部人事出了點狀況,希望大家別介意啊!該吃吃該喝喝,作為剛才的補償,等下我們會給每桌客人送一份香蕉船,獨自來的客人也會送一份小果盤。抱歉了各位!”何蓴見到了,馬上從吧台裏走出來,站在酒吧最中央的舞台上舉著麥克風說道。說罷,何蓴馬上在吧台裏翻出一件上麵還包著塑料膜的純黑色短袖衫,接著招呼著服務員帶著羅嘯春去了洗手間整理一下,轉身對羅嘯春說道:“弟弟,你跟就跟著小伍去收拾一下……這還是我開業時候辦活動,多出來的一件T恤衫,你應該能穿。牌子肯定比不上你這件襯衫了,湊合著穿吧……別介意啊。”
“……沒事兒,謝謝蓴姐了。這沒什麼。”羅嘯春又撣了撣身上的冰塊,強作禮貌笑了笑,接著跟著酒保小伍來到了員工洗手間。
羅嘯春在洗手間裏花了二十分鍾,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把襯衫脫了換上了短袖。衣服緊是緊了點,不過還算合身。羅嘯春又管小伍借了把梳子,簡單地用水龍頭洗了一下頭發,又梳了梳頭理了理發型,接著又把自己的那件西裝穿上,袖子翻了上去。照了照鏡子,看起來也終於沒有那麼狼狽。
“我身上還有酒味麼?”羅嘯春伸出手問著小伍。
“還有那麼一點,但是沒那麼濃了。”
“好吧……”羅嘯春苦笑道,“我待會兒還得開車回去呢,我可不想讓交警誤會。”接著又問道,“對了,那個‘暴躁……’咳咳……那個,你們這兒駐唱的那個女孩兒,就是剛才潑我一身黑方的那個……”
“您是說蔣思逸吧?”
“對,就是她……她現在在哪呢?她人走了麼?”
“不……不知道……”小伍連連搖了搖頭,接著說道,“她剛才應該去了後台的員工休息室吧,那裏邊有間小的化妝間,她們這些駐唱的女生,一般都在裏麵換衣服或者化妝。不過客人,我勸您,還是別去惹她了。這女的真的是一般人整不了的!”
羅嘯春笑笑,把梳子還給了小伍,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有分寸的。”羅嘯春轉過身往前走了五米多,然後一左拐就進了員工休息室。一進屋就看著化妝間的大門關著,不過露出了一條縫,化妝間裏麵還亮著燈。
羅嘯春走上前,想了想,敲敲門。
裏麵傳來那個熟悉的女生說話的聲音:“進來吧。”
羅嘯春推開半扇門,倚在門框上,探進了半個身子看著蔣思逸。蔣思逸恰好將要換完衣服,外麵換上了一件灰色的布衫,可是裏麵卻出了一件深藍色的胸/罩什麼都沒穿,拉上拉鏈的時候,正好被羅嘯春看了個大概。
“你幹什麼啊!”蔣思逸大叫了一聲。實際上此時她已經徹底把上衣拉鏈拉好了,可是正巧被闖進來的羅嘯春多少瞥到了一眼,蔣思逸實在是又氣又羞,憤恨著瞪著羅嘯春一眼,然後背過了臉去,額頭上青筋繃著,臉頰上一下子泛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