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這天寅時剛過,全府自賈母以下有爵位在身的都按品大妝,早早地等著娘娘遊幸,府門口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寧榮街也已經戒嚴,一幹仆從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靜靜地候在門外。
眾人等得望眼欲穿,正不耐煩的功夫,忽見有一個太監騎著馬過來。賈政忙上前迎接,並問起元春的行程。那太監下馬行禮,道:“娘娘未初才用過了晚膳,未正要去寶靈宮拜佛,酉初到大明宮領宴請旨,隻怕戌初才能起身呢。”
賈母等人聽了,便先回去歇息了,又吩咐下人帶那傳信的公公下去用茶。
用過了晚膳,賈赦帶領族中的男子在西街門外迎接,賈母率領女眷們在大門外等候。院子裏的各處都已經掌起燈來,方聽得外麵傳來噠噠的馬蹄聲,眾人便知道是娘娘要到了。十多個太監騎馬來到西街門外便下了馬,有序地站在兩旁。隱隱又傳來了一陣鼓樂之聲,開道的太監們打著黃羅傘緩緩而來,後麵又有執事太監捧著香巾、繡帕、漱盂、拂塵等列隊走來。
這些一隊隊的都走完了,最後才是八個太監抬著娘娘的鑾駕徐徐走來。又是一陣忙亂,賈母等人忙跪下相迎,自有太監過來扶了賈母等起來,又請元春下輿更衣。元春更衣完畢,上了轎子進入園中,又有太監來請她下輿登舟。
看了當日寶玉所題的“蓼汀花淑”,元春笑道:“‘花淑’二字便好,又何必用‘蓼汀’?”於是便有人將這話傳與了賈政,賈政忙吩咐下人將匾額依言換了。
一會船靠了岸,元春在眾人簇擁之下進了正殿,連道府中太過張揚,又命人將“天仙寶境”四個字改換成“省親別墅”。禮儀太監指揮賈政等人排班上殿,又有一套繁瑣的禮節不提。元春這才去了側室更衣,眾人方去了賈母的正室廝見。
元春見了祖母和母親不免落淚,正要行家禮時,賈母等人忙跪下道“不可”。元春忙免了她們的禮,與賈母和王夫人相顧嗚咽,心裏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一時間,邢夫人、李紈、鳳姐、迎春、探春、惜春見了也都默默垂淚。
最後還是元春勉強笑道:“當日送我到了那不得見人的去處,今天好容易能回一次家,現在不說說笑笑的,反倒哭個不住了。一會我要是走了,又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呢!”說著卻又啜泣不止,邢夫人等忙上前勸過了,眾人這才各自歸坐。
元春挨個地把姊妹們仔細看過一遍,心中暗歎這一個個都長成大姑娘了,又不由得掉下淚來。
府中的執事媳婦丫鬟等在外廳行禮完畢,元春問到府中的親眷,便有王夫人上前道:“現有外親薛王氏和其女寶釵候在外麵,因是外眷無職,並不敢擅入。”元春忙叫人快請她們進來。
不一會,薛姨媽和寶釵進來給元春行了禮,元春和母親、姨媽也講了些體己話兒。又有賈政帶領男子們在隔著簾子前來問安,元春不由歎道:“平民百姓之家還能得享天倫之樂,咱們現在雖然富貴,反倒遭受骨肉分離之苦,真是沒有意趣!”賈政不過說了一些讚頌天子聖恩、力圖報效聖上的場麵話,元春也叮囑他以國事為重,並注意保養身子,不必掛念她雲雲。
賈政將園中的匾額和對聯是寶玉和賈環所題的事情稟給元春,遂又率領男子們退出去了。元春笑道:“二位兄弟果然進益了。”又問賈母寶玉為何不見,賈母躬身回道:“無職外男不敢擅入。”元春忙叫人帶寶玉上來,因賈政方才又提到了賈環,為了顯示其一視同仁,也叫賈環一並進來。
待兩人行禮完畢,元春忙叫寶玉近前來,便摩挲著他的手又是笑又是歎:“竟比原來長大了好些個。”賈環見了,隻恭敬地立在一旁不語。
正說話間,忽聽外麵有人道:“宴席已經齊備,請貴妃遊幸。”元春在寶玉的導引下來到園子正門,一路遊覽了有鳳來儀、紅香綠玉、杏簾在望、蘅芷清芬等處,隻見各個地方均十分華麗。元春讚歎不已,又囑咐以後萬萬不可太過奢侈了。
來到正殿,元春降諭命眾人免禮歸坐,筵宴才算正式開始,賈母等人在下首坐了,尤氏、李紈和鳳姐等媳婦們捧羹把盞。
宴罷,元春便命人取來筆墨,為園子及裏麵的各處賜名。園子的總名叫做“大觀園”,賈政先前道正殿的匾額不敢擅題,元春便定為“顧恩思義”。又將“有鳳來儀”賜名□□館;“紅香綠玉”改為“怡紅快綠”,賜名為怡紅院;“蘅芷清芬”賜名蘅蕪苑;“杏簾在望”賜名澣葛山莊。正樓叫做大觀樓,東麵的飛樓叫做“綴錦閣”,西麵的飛樓叫做“含芳閣”,其他各處又有蓼風軒、藕香榭、紫菱洲、荇葉渚等名,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