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院子裏的規矩一向比較鬆懈,下人們的嘴都不嚴實。沒過幾天,寶二爺在外麵與一僧一道相談甚歡的故事就闔府皆知了。這一日午後,薛姨媽來到王夫人屋裏敘話,便不經意地提起了此事。
“昨兒個聽寶丫頭屋裏的鶯兒說,寶玉前不久與一個癩頭和尚和一個跛足道人在外頭偶遇,倒叫我想起一樁舊事來。”薛姨媽笑眯眯地說了一句,隨後又掃了一眼那些端茶奉水的小丫頭們。
王夫人會意,把小丫頭都遣了出去,隻留下自己的心腹玉釧和彩雲。
“姐姐可還記得那次去清虛觀打醮,老太太提過的和尚說寶玉不宜早娶之事?”薛姨媽不慌不忙地說,“我當時沒在意,這次聽說有和尚道士湊到寶玉身前胡言亂語,回去仔細琢磨了一會子,才發現這兩個人貌似有些道行——姐姐,我們寶丫頭的金鎖,也是一個癩頭和尚送的!”
王夫人挑了挑眉,心中有了計較,卻又細細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兩人頗有神通,給寶玉和寶丫頭牽了紅線?”
‘這便是寶二爺和寶姑娘姻緣的由頭嗎?’彩雲低眉順眼地給王夫人捶腿,耳朵卻豎得高高的。
“這個咱們就不好揣測了,但這兩位大師必定有他們的道理。”
薛姨媽矜持地閉口不言了。
王夫人沉吟片刻,拉著薛姨媽的手笑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怨我遲遲不操持寶丫頭的婚事,可是你也得為我想想啊。眼下應付甄家的爛攤子就忙得我焦頭爛額了,寶玉和寶丫頭這塊實在是沒工夫——再者說了,我們先把甄家牽扯的事項給了結了,也省得寶丫頭嫁過來之後就要跟我忙活這樁事。而且你也不是不清楚,之前娘娘已經賜了旨意,左不過是再稍微等半年,就委屈委屈寶丫頭吧。”
薛姨媽冷笑道,“姐姐的苦衷我當然知道,也不是我非要催你——聽著好像我們寶丫頭愁嫁似的——隻是姐姐,寶丫頭今年都十六了,知道的說是咱們兩家不著急辦喜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寶丫頭熬成了老姑娘呢!”
王夫人忙不迭地安撫妹妹,隻道:“等忙完了這一陣,我就跟老太太和老爺提寶玉的親事,爭取年底之前把喜事辦了。”
薛姨媽又好言勸道:“正是呢,咱們兩家親上加親,往後再有什麼為難的事,互相幫襯也更方便不是?我隻有蟠兒一個兒子,他又是個不爭氣的,家裏的東西少不得要分一半給寶丫頭當嫁妝,我這後半輩子可指望不上蟠兒那渾小子!”
王夫人斂眉沉思:妹妹這句話說得實在,寶釵不嫁進來,我們跟薛家借錢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是嫁過來之後,讓嶽家幫襯幫襯豈不是順手的事?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哪處打點不花費銀錢?薛家祖上積攢的家財不用白不用,倒不如便宜了我們寶玉。
兩人達成一致意見,薛姨媽心滿意足地告辭了。
晚上,王夫人好不容易等到賈政回來,忙派彩雲去請二老爺。
賈政已經基本不在王夫人這裏歇息了,平常都歇在周趙兩位姨娘房中,偶爾也在書房裏過夜。見彩雲過來請他,賈政有些不耐煩,但心想畢竟要給王夫人體麵,便道:“知道了,待會兒我去太太屋裏。”彩雲無奈,隻好先回去複命了。
不一會,賈政掀起門簾進了王夫人的臥房,隻見王夫人一邊輕捏眉頭,一邊對著桌上的賬本子歎氣。賈政心裏不覺一軟,思量著自己是不是對她太冷落了,於是大步走近前來:“又在看賬本呢?今天有幾位同僚還說起甄家的事情,咱們既要跟他們撇清關係,又不能叫人說我們為人涼薄,真是進退兩難哪。”
王夫人不以為然,又怕賈政不快,隻好溫言細語勸道:“老爺此言差矣,現在正是咱們家跟上麵表態的時候,萬萬不能馬虎了。老爺可要硬起心腸來,甭管他們怎麼央求,咱們如今可不能再站在甄家這邊了。老爺不愛看賬本,恐怕不知道咱們家雖然外邊看著和往年一樣豪華,內裏卻早就比不上以前的氣象了。”
賈政大驚,連忙問個究竟。王夫人忙道:“這兩年咱們的進項不多,下麵孝敬的也越來越少,偏偏還要維持以前的排場,銀錢上自然有些吃緊。又趕上甄家犯事,查案的老爺們來咱們府上問話,少不得要打點一二。我現在寧可自己院子裏的開銷少些,也得先顧著這些要緊的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