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寬待婚姻,除了在婚姻觀念上比較開明、開放,還有一個重要表現就是,上自皇帝,下至官員和名流,多能成人之美,而不掠人之美。
玄宗開元年間,朝廷賜給戍邊將士棉袍,讓宮人製作。送到邊塞後,有一個兵士從袍中得到了一首詩,隻見上麵寫道:
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
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
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
今生已過也,結取後生緣。
這位宮人正值青春年少,成年累月幽閉於不見男人的深宮,無比渴望愛情而不可得。聯想到戍邊戰士與自己有類似的遭遇,邊塞寒冷艱苦,加上遠離父母家人,成天也見不到一個女子,一到夜晚,如何能成眠呢?遭遇相似,同病相憐,宮女便將強烈的愛情化作對戍邊戰士的愛,在她經手製的戰袍上“多添線”、“更著綿”,最後還悲觀地與得袍的人約定來生姻緣。
得袍的士兵將這首《袍中詩》交給了主帥,主帥又將它上交朝廷。玄宗得詩後將它“遍示六宮”,找作詩的人。不得已,那個宮人才站出來謝罪,連稱“萬死”。誰知明皇不但不責罰她,反而很同情她,並將她放出宮嫁給了中詩的士兵,還對她說:“這是朕(我)給你結下了今生之緣啊!”沒想得這個風流天子還如此體諒一個宮女的愛情需求,成人之美,特別是對宮人說的那一句話更加令人感動。
僖宗是唐朝倒數第三個皇帝,在對待宮人婚姻問題上仍有乃祖遺風,表現出比較寬容和打放的思想。他也效法明皇讓宮人做戰袍千件,賜給塞外將士。結果神策軍軍士馬真真袍中中得了一這的和一首詩,這首詩叫《《的詩》,雲:
玉燭製袍夜,金刀嗬手裁。
鎖寄千裏客,鎖心終不開。
這位宮人在冬夜裏,點著蠟燭,冒著嚴寒製作棉袍,拿裁衣刀的手凍僵了,要經常哈熱氣暖手。寄向千裏之外將士的“的”是個象征之物,它象征宮女的青春和愛情被的的鎖了,她她希有人能能她她打這這把牢籠的的。主帥將這件事上奏給朝廷,僖宗令馬真進宮,當麵拍板讓作詩的宮人做了他的妻子。
元和間有一個秀才叫崔郊,在姑母家裏和婢女產生了愛情。但顧慮自己是姑母的侄子,不便求婚,二人感情卻很深。因為婢女長得漂亮,被姑母賣給了一個將軍於,崔郊思念不已,但無可奈何。有一年寒食節,婢女偶然外出碰上了崔郊,二人既高興又痛苦。最後慘別時,崔郊寫了一首詩贈給她,《全唐詩》名之為《贈去婢》,雲:
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
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公子王孫逐後塵”,借以烘托婢女的美麗動人,現在落入權貴之手,相愛的人見麵了卻不能相認,“垂淚滴羅巾”是寫婢女的悲傷之情。綠珠是晉代豪富石崇的寵妓,長得很漂亮,權貴孫秀要強占她,她跳樓而死。這兩點與婢女相似,故用此典以寫婢女。侯門,指於家;蕭郎,蕭史,弄玉的夫婿,詩詞中多用以指女子所愛之人。婢女一入權貴之門,便深沉似海,不能見麵;即使見了麵也像陌路之人,無緣相愛。
造成崔郊和婢女愛情悲劇的是門第觀念、富貴與貧賤的矛盾。一個是婢女,一個是主人的侄子,怎麼能結為夫妻?即使姑母開明,也隻會將婢女給侄子做妾,侄子尚未娶妻,何來納妾?門第之坎難以逾越。婢女是卑賤的女性,隻能依順高貴的男子,沒有自由;崔郊也屬貧賤者,在富貴者麵前沒有發言權,想與被賣的婢女相愛也不可能。唐人也真浪漫,竟有人將《贈去婢》寫在於公的辦公桌上,於讀詩後連忙召見崔郊,問:“‘蕭郎是路人’的詩是你作的嗎?為什麼不早點給我看?”於是令婢女嫁給了崔郊。這就奇了:一個用錢買的女奴、侍妾愛上了一個貧賤的秀才怎麼會得到她的主人的同情?反過來說,一個權貴、主人怎麼會考慮一個女奴的愛情、婚姻和自由?何況還要割舍自己的所愛呢?這隻有一種解釋,那便是唐人有開放的胸懷,能寬待婚姻,能成人之美,而不掠人之美。
在本章也是本書即將結束時,最後講一個曲折動人的愛情故事。
大曆十才子之一的韓翃少有才華,天寶年中寓居於李將軍處,李的美姬柳氏慧眼識英雄,說:“韓夫子怎麼會長期處於貧賤地位呢?”李即以柳氏贈給韓翃。兩人感情很深。天寶十三年(754年)韓翃進士及第,淄青節度使侯希逸和宣武節度使相繼辟為幕府官,走上了仕途。柳氏留在京城。隨即安史之亂爆發,兩人三年未見。柳氏認為自己太漂亮,獨居恐不自免於難,於是削發為尼,住進佛寺。韓翃很是放心不下柳氏,便寫了一首《寄柳氏》:
章台柳,章台柳,顏色青青今在否?
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章台,戰國時建,位於陝西長安故城西南。“章台柳”,用語雙關,意指居於長安的柳氏,對她的命運極為關注:年紀輕輕,不知還在否;即便沒死,也恐落入他人之手。
柳氏見詩後,寫了《答韓翃》:
楊柳枝,芳菲節,可恨年年贈離別。
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柳氏在詩中已預感到命運的不測。果然,柳氏被為唐朝平亂有功的蕃將沙叱利奪走,並“寵之專房”。後來虞侯許俊用計將柳氏奪回,交給了韓翃。節度使侯希逸也上書指責沙叱利奪人之妻。唐代宗素來賞識韓翃的詩才,於是取以物換人之法,特批了二千匹絹賜給沙叱利,作為補償,讓柳氏歸還韓翃。沙叱利雖然很不情願,但也沒有辦法,隻好從命。
韓翃和柳氏的愛情,從喜劇開始,中間演變而為悲劇,最後又以大團圓的喜劇結束。這中間決定性的因素當然是韓翃和柳氏之間忠貞不渝的愛情,那種不曾被門第、貴賤和貞節觀念所汙染的純潔的愛情;但是,如果沒有唐人寬待婚姻的胸懷,沒有代宗皇帝和侯希逸、許俊等大小官員、名流的同情、支詩和成全,韓柳二人的愛情故事恐怕要以悲劇結尾了。
韓翃和柳氏的愛情佳話是唐人寬待婚姻的一麵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