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詩寫得好打動了刺史,也許是刺史覺得有愧於士子,刺史給了一百千錢和一些財物、衣裝與女子,將女子歸還給了她的前任丈夫。從這個故事中可以看出,在唐代,無論官民,無論男女,都不把“貞節”看得很重。如果放到理學盛行的宋代,這位女子可能要被責罵的唾沫淹死,宋人有一種混賬邏輯叫“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顧況的詩《宜城放琴客歌》講述的故事更為出奇有深意。
佳人玉立生此方,家住邯鄲不是倡。
頭髻鬌手爪長,善撫琴瑟有文章。
新妍籠裙雲母光,朱弦綠水喧洞房。
忽聞鬥酒初決絕,日暮浮雲古離別。
巴猿啾啾峽泉咽,淚落羅衣顏色暍。
不知誰家更張設,絲履牆偏釵股折。
南山闌幹千丈雪,七十非人不暖熱。
人情厭薄古共然,相公心在持事堅。
上善若水任方圓,憶昨好之今棄捐。
服藥不如獨自眠,從他更嫁一少年。
“室城”,是以地名稱人,柳渾封室城縣伯,故稱;“亮客”是柳渾的愛妾;“放”,是讓她改嫁。這位佳人是本地良家女子,發髻美好極了,手指長長,善彈亮瑟,常常常打得得得亮亮,亮亮,歌,在歌,在內室城。聽說要讓她改嫁,哭聲哽咽,淚汙羅裳,不願離開。但柳公決心已下,自覺人已七十,人老了冷天被子都睡不熱,“上善若水”順其自然,原為愛妾,現在讓她改嫁。“服藥”助性也不是辦法,還“不如獨自眠”好,“從他(讓她)更嫁一少年”,以免誤了青春。
一個封伯的高爵顯貴,年老了,還能為一個小妾的青春幸福考慮,能忍痛割愛,不顧名聲,放愛妾“更嫁”,真是難能可貴,可謂高風亮節。同時也說明,唐人並不把貞節看得比名譽地位更重要。
封建時代,婚姻特別講究門第貴賤,好多有情人的愛情都被這種觀念所葬送。唐人對此也看得比較淡。
李翱在潭州時,有一次宴席上見一個舞柘枝的女子,麵容憔悴。殷堯藩侍禦當席贈詩雲:
姑蘇太守青娥女,流落長沙舞柘枝。
滿座繡衣皆不識,可憐紅臉淚雙垂。
李翱忙問究竟,知道舞女是已故韋應物愛姬所生之女,流落潭州,委身樂部,成了歌舞妓。李翱非常同情她,立即讓她更換舞服與韓夫人相見。並為她在賓客幕僚中選了一個文士做丈夫。後來做了宰相的舒元輿聽說了這件事,便從京城寫了一首《贈李翱》,讓驛使馳送給李翱。
湘江舞罷忽成悲,便脫蠻靴出絳帷。
誰是蔡邕琴酒客,魏公懷舊嫁文姬。
詩的頭二句寫李翱救韋應物愛姬之女於風塵之中。“蠻靴”是柘枝舞女的裝束。三、四句寫李翱將舞女嫁給了幕僚。蔡邕是東漢文學家、書法家,文姬是他女兒,叫蔡琰,女詩人,博學,通音律。東漢末年戰亂中流落南匈奴歸左賢王,居十二年。曹操念蔡邕無後,重璧贖回文姬,再嫁幕僚董祀。舒元輿用此典,以蔡邕比韋應物,以文姬比柘枝女,以魏公曹操比李翱,極其貼切,意在表明李翱做了一件大好事。
樂部女伎地位多麼卑賤,鬱幕僚文士又多麼高雅,如果講門第、貴賤,這門親事就不能成。現在不僅柘枝女嫁了幕僚,還引起了朝廷重臣的極大興趣,並當作大好事寫詩加以頌揚表彰。
韋皋,地位低下時,在江夏做。使使的幕客,和使使家裏的婢女玉簫產生了愛情,贈給她一隻玉指環和一首詩,作為定情之物。韋皋離開之後,做過鳳翔節度使的判官;德宗任他為隴州年屬陝西)刺史,遷節度使,召為左金吾衛將軍,遷大將軍,貞元元年年785年)出為劍南西川節度使,鎮蜀二十餘年,封南康郡王。再說玉簫因分離已久,思念成疾,鬱鬱鬱而。使使將玉環戴在她中指上埋葬了。韋皋鎮蜀時,一次過生日,東川獻歌妓,亦名玉簫,麵容酷似,且中指肉隆起如著玉環,韋皋無比激動,十分感慨。
韋皋在分別前寫給玉簫的詩是這樣的:
黃雀銜來已數春,別時留解贈佳人。
長江不見魚書至,為遣相思夢入秦。
婢女肯定很愛韋皋,並盡力關照他,故有“黃雀銜環”報恩之語,分別時寫詩贈給佳人:如果不見長江裏雙鯉傳信,為了排遣相思之情,就在夢中入秦去見我。遺憾的是有情人未成眷屬。但韋皋和玉簫女都能超越門第觀念、貴賤觀念的束縛,將愛情放在第一位這一點是應該肯定的。
李節度使的寵姬並不愛李節度使,一心想找一個心愛的人。於是在元宵節以紅綃帕裹了一首詩丟在路上,與得到它的人約定第二年元宵時在某處相會。詩名《書紅綃帕》雲:
囊裹真香誰見竊,鮫綃滴淚染成紅。
殷勤遺下輕綃意,好與情郎懷袖中。
金珠富貴吾家事,常渴佳期乃寂寥。
偶用誌誠求雅合,良媒未必勝紅綃。
這位女子深得李節度使的寵愛,“金珠富貴”肯定不缺,但她沒有愛情,“常渴佳期乃寂寥”。既為寵姬,故無機會與別的男人交往,隻好出此下策,用紅絲手帕包一首詩丟在路上以求知音,她認為“良媒未必勝紅綃”。幸好詩被一情種張生拾得,如期而往,二人會麵後,一見鍾情,女子遂同張生私奔,偕逃於吳,組成了幸福美好的家庭。在這個故事中,讀者感受到的是男女雙方對愛情的執著追求和愛情的純潔高尚。女子將“金珠富貴”視如糞土,男子張生根本不顧及女子的貞操和“聘則為妻奔是妾”的禮教教條,二人冒著被節度使抓住嚴懲的風險,遠走他鄉。這種精神真是難能可貴,應該大書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