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惜春原是寧府的,這兩年被老太太領來養活,卻不知怎麼養成這孤僻性情,竟有幾分看透世事的冷漠,由來最看不慣賈家上下烏七八糟的事情,對那種圓滑世故的人更是不喜,因此看寶釵不順眼也是常情,可憐寶釵哪裏知道,還總想著自己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到。
姐妹幾個說著閑話,初秋的碧空如明鏡一般,陽光暖暖洋洋的,路邊幾株劍蘭吐著芬芳,很是愜意。
忽然前麵傳來吵嚷之聲,眾人不解,移目看去,卻是寶玉房裏。探春一皺眉道:“這又是怎麼了,也不是我說,寶玉房裏那些姑娘嬤嬤的很該管一管,都快欺到主子頭上去了。”說著向寶玉房裏走去。黛玉見大家都過去也隻好跟著。
進了碧紗廚,繞過繡著折枝的屏風,就見兩個丫頭怯怯站在角落裏,一個容長臉十二三歲的丫頭惶恐地站在桌子邊哭泣,白綾裙子上有一大片水痕,寶玉氣呼呼坐著生悶氣,湘雲則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一邊。地上一片水跡中間還有個已經粉碎的成窯茶盅。
寶釵款款道:“這是怎麼了,三堂會審嗎?”
那丫頭見眾姐妹來了,忙跪下哭道:“姑娘們快勸勸二爺吧,二爺要趕奴婢呢,奴婢來了這幾年也沒什麼大過錯,若這麼出去了奴婢還怎麼活啊。”
探春奇道:“二哥哥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你竟也攆起丫頭來了,這茜雪犯了什麼錯?”
寶玉冷哼道:“你問她。”
茜雪抽抽噎噎道:“今天早晨二奶奶送了些楓露茶來,二爺說這茶衝過三四次後才出色。哪知剛剛李奶奶……”
寶玉冷笑道:“她是你哪門子的奶奶,你趕著孝敬她。”
茜雪嚇得一顫,忙改口道:“是李嬤嬤走進來看見了便要嚐嚐,我就給她吃了,剛雲姑娘來,二爺說要給雲姑娘衝茶,我因衝了家常吃的,二爺就惱了。”
寶釵含笑道:“這是多大的事,寶兄弟平時對這些女兒最是溫柔體貼的,今天這是怎麼了。看把雲丫頭嚇的。”說著走到湘雲處撫著湘雲安慰。
寶玉是小孩子心性,興興頭頭和湘雲說得了好茶要給湘雲嚐嚐,結果茜雪說給了別人,他自覺失了臉麵便動了氣。
如今見姐妹們都來了,不覺有些赧顏,嘟囔道:“我就是不忿,那李嬤嬤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她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個祖宗作什麼!還沒事便排喧我屋裏的人,便是襲人也受了她多少回大話呢,前兒襲人病了在床上躺著,她非說襲人裝狐媚子拿喬,真豈有此理!”
探春道:“那李嬤嬤卻有些仗著身份壓人,可畢竟你也是吃過她的奶的,她一個丫頭哪裏敢惹,倒不知道你今天這氣是從哪裏來的,也忒小題大做了。”
惜春冷笑道:“原來二哥哥竟是為襲人借題發揮呢,同樣是你屋裏的丫頭倒不知她有什麼高貴的。”
寶玉辯解道:“哪裏是為昨兒的事情。”又歎道:“唉,這閑氣生的好生無趣。”
黛玉冷眼看著,心裏恍然,怪道惜春不喜歡襲人呢。對寶玉也有些失望,他不是最心疼女孩嗎,如今不過為了盞茶就要攆人,他可曾想過這些丫頭被大戶人家攆出去多半被隨便配了人或轉賣了,弄不好一輩子就毀了。是了,他天天隻懂看護著眼前的花,哪想過別的。她不屑一笑,要說話又想現在探春惜春都責備他,連迎春都有些責怪之色,看寶玉神色已經鬆動了,若自己再插一腳不免讓寶玉下不來台,適得其反倒不好了,於是住口。
寶釵卻抿起嘴,慢條斯理道:“好了,寶兄弟,你氣也氣過了,罰也罰過了,倒是看在我的麵子上丟開手吧。老太太才喜歡了一日,你若立意攆人,老太太該不自在了,就是真攆的話也找個時間和由頭,這麼慌慌張張去了,便是小事情也整大了,吃虧的還是你屋子裏的其他人,如今且小懲她一下就好了。”
寶玉張了張口,歎口氣道:“你起來吧,就看在姐妹們的麵子上吧。明兒你也不用進我這屋了。”
茜雪臉色蒼白,一句話竟是把自己貶成三等丫頭了,她緊咬了唇把眼淚努力收了回去,忍愧磕頭道:“謝謝二爺,謝謝眾位姑娘。”起身退出去了,到門口回頭有些感激地望了一眼寶釵。
黛玉好笑,若寶釵不說,沒準就此事情就揭過去了,如今寶釵把眾姐妹的麵子攬到自己身上不說,還讓那吃了暗虧的丫頭感激,若是有意,這分心機就有點可怕了,看寶釵的神色卻不像,或許自己多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