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來到賈家之後,賈璉特意去看了一眼,果然是個珠圓玉潤的人兒。十三四歲的姑娘,坐在那兒穩穩當當的,雖是出身商戶,卻很有一番大家閨秀的氣度。這姑娘除了出身差些,和官家小姐倒也沒什麼不如的。而且,單要說那張臉盤兒的話,還勝過許多人。
往常在家時,薛寶釵便已經覺得自家豪富,不同於一般世家,心中頗為驕傲。可等到了京城,進了這榮王府,她才知道自家的排場實在算不得什麼。勳貴世家和商人世家在底蘊上的差別,讓她暗中自慚形穢。可麵上卻絲毫不敢露怯,越發拿出端莊穩重的架子,生怕被人看低了去。
在幾個年齡相近的姊妹之間,以她的年紀最大,便不知不覺地擺出大姐的款兒來。一方麵是尋求他人的重視,一方麵也是追求一種詭異的滿足感。但這樣接觸幾日下來,薛寶釵便發現事情不太順利,她現在基本上已經無人理會了。除了探春之外,姐妹們談笑的時候,往往就不帶著她。
說來也是,賈迎春是王府獨女,上皇親封的郡君,一個商家女妄想在她麵前拿大,她雖性子平和話不多,可也不會給好臉子;林黛玉乃是二品大員的嫡女,榮郡王的親外甥女,性子又有些清高自賞,能將一個認不清身份的商女放在眼裏才怪。剩下一個惜春,那也是寧國府賈珍的親妹妹,年紀又還小,自然是看姐姐們怎麼做,她便跟著學。
就連賈探春,那也不是心甘情願的。若非有嫡母在那兒看著,她也不願意搭理薛寶釵。憑白做出一副落落大方、財大氣粗的樣子給誰看呢?這府裏麵,哪一個不比她這出身商家的高貴些兒,偏就她要顯出自己來。可奈何嫡母看重她,探春也隻好與之交好。
薛寶釵的到來,最高興的要數賈寶玉了。前幾年,家裏來了個天仙一樣的林妹妹,喜得他抓心撓肝得不能自已。可很快他就鬱悶了,林妹妹對他從來都不假辭色,更是根本就不讓他進房門。平日裏說句話吧,也是什麼禮教大防,實在是沒趣得很。可即便這樣,他也總是忍不住要湊上去討好。
不過這樣伏低做小久了,他實在是有些心累。正是這時候,忽然又來了一個麵若牡丹的寶姐姐,怎不讓他喜不自勝。而且更難得的是,這位姐姐對他十分親切,說說笑笑都不介意之外,偶爾挨挨蹭蹭的也隻是笑而不語。這一下,賈寶玉算是到天堂了,連林黛玉都丟開了不少。
薛姨媽是在住進榮王府後才知道,自家姐姐在這府上過得並不好,險些一家子都被攆了出去。而且,姐夫賈政已經成了白身,連帶的姐姐的誥命也丟了。還有,姐姐往年信裏常常誇讚的大女兒元春,到現在都沒能嫁出去,整日關在院子裏說是病了不讓見人,可指不定是出了什麼差錯呢。
盤算著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薛姨媽一邊憂心忡忡著,一邊又忍不住地心花怒放。她跟姐姐是嫡親的姐妹倆,在閨中時都是一樣的吃穿用度,可到了嫁人的時候,差距就顯出來了。姐姐嫁到了國公門第,而她卻淪落到商戶家裏,薛家雖說也是世家,可隻一個“商”字就低人幾頭。
當初她心裏也不忿過,可為了丈夫還要討好兄姐,早早就存了怨懟。而且,她覺得姐姐言語間雖然不顯,卻有種高高在上的意味。這也許是她想多了,但這種感覺就是揮之不去。現在見到這個姐姐倒黴,即便知道不該,可薛姨媽還是忍不住要幸災樂禍。總算出了一口悶氣!
現在,每每看著姐姐在自己麵前裝模作樣,薛姨媽就覺得可樂得很。她也不揭穿開來,由著王夫人各種出洋相,省得日後沒有笑話看。隻不過,她到底對這個姐姐留了心眼兒,聊天取樂憶往昔沒問題,但隻要一說到實質性的問題,比如銀子,就立刻扯開話題避而不談,或拉著她訴苦。
王夫人現在是心急吃肉,卻找不到地方下嘴,心裏那個鬱悶就別提了。她一狠心,萬分不舍地拿出了殺手鐧,拉著薛姨媽的手感歎,“一轉眼,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咱們也都老了呢。寶丫頭如今也快十四了吧,可有給她相看人家?若是有什麼要幫忙的,你隻管跟我說。”
“唉,可不是的。我原打算送寶釵進宮去拚個前程,可幾年也沒聽宮裏提起選秀的事來,恐怕是不成的了。以往在金陵,也找不到個門當戶對的,我都要愁死了。現在進了京,正應該好好相看幾個合適的。姐姐這邊若是有合適的,還要為我牽牽線才是。”
薛姨媽這話倒沒說虛的,是真的為寶釵的親事著急。皇宮遲遲不開選秀,大選小選一應俱無,就封死了寶釵進宮的路。女兒家的年紀耽誤不起,十四歲若是還沒訂好人家,已經算遲的了。她新進京,往日的人脈都散了,兄嫂不在京城也靠不上,也唯有這個姐姐死馬當活馬醫了。
其實她更想求的是榮王妃,若是王妃能為寶釵說門好親事,那才叫體麵呢。不過,她也知道,賈家兩房間的關係挺降,她這個二房的親戚還是不要往人家跟前兒湊合才是。不過,她也叮囑了女兒,盡量多跟王妃親近些,若能討了王妃的喜歡,總有些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