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彩鳳隨鴉(1 / 2)

雲劍記得他跟蝶笑花的初遇。那一幕情景,仿佛已經刻進他的骨髓裏,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忘記。也許直到死亡合上他的眼睛。

可是在那之前,他對此甚至一點預感都沒有。

那時候錦城安坐在隆冬裏,還不知自己會迎來一個名伶。

那時候風雲還沒有跟枝頭的花蕾相遇。

那時候澹台家辦了一場喪事。

文名與雲劍並稱的錦城才子,澹台以。他的母親過世了。

澹台以文才燦然,於人情世故上卻是很有點呆的。母親過世後,他就更呆了。他甚至以為他自己大概是昏厥了一段時間,因為有那麼一段記憶,對他來說是空白的。等他恢複意識,仆婦已經把家裏亂七八糟東西收拾了一頓,不知哪兒借了個平板車來裝著,來幫忙的鄰舍女人給他母親梳了頭、洗了臉,甚至還穿了身幹淨袍子。她們都作證說,澹台以沒有暈倒,隻是坐在旁邊發了好長的呆。

她們勸澹台以快點振作起來,好好操辦喪事?

“喪事……”澹台以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怎麼操辦?身為孝子,難道不是“盡哀而已”罷了?

“事情多了!”她們扳著手指數給他聽:要報喪、布置靈堂、買麻布買白花買紙錢買香燭、找棺木、找墓地、到裏正那兒消籍、找人辦法事、雇人抬棺、找人燒白席……澹台以越聽,就越覺得一片淒涼絕望,恨不能再厥過去一次。

有一夥善心人解除了他的煩惱。當彼時也,屋裏人猛然間恍惚覺得外頭有碎磚與亂瓦齊飛,詛詈與嘶吼共輝,縱然年節的花炮都沒這麼熱鬧——等一下,外頭那些家夥還真的點了幾大把爆竹,往屋裏丟!

於是所有人像是被燎著腳爪的老鼠,全跳了出去,那一陣焦頭爛額就別提了,來犯者七嘴八舌,曆數澹台家借錢不還,死罪死罪!那副凶相,簡直像是要當場執行他們的死罪。

雲劍則與公子們正在錦閣子裏飲酒。

時交隆冬,空氣冷得透明透亮,用手一撥似乎能聽到冰淩子的脆聲,陽光白蒙蒙的,地上發滑,閣子裏的火爐燒得很旺,蘭麝的香氣濃烈逼出來,雲劍多飲了幾杯酒,身上發熱,忽然莫名煩躁起來,裹著狐裘到外頭透透氣,就見街上一群人奔過去看好戲:“南宮大爺節前催債了也!”“催的是誰?”“澹台以?”“哪個蛋台乙?”“還有哪個?澹台家的才子!活的詩神!”“啊,他!南宮大爺怎的不敬斯文,寬限他一寬限?”“正是敬了斯文,才借了他錢。斷斷續續借了這麼多年,利滾利的嚇人了,他娘又剛死了,出殯又要花錢,還不把家底子全弄沒了?南宮大爺準是急眼了!”“那逼了也沒用啊!難道叫他不出殯?窮書生,打死也沒錢嘛!”“我估計吧,南宮大爺是打算把他搶回去。”“咄!澹台才子又不是花姑娘,搶回去則甚?”“他會寫詩啊!把他關起來,叫他隻準為南宮大爺寫詩,那不是有麵子的很?”“這個……”

“嘩!”

駿馬如風馳過。馬上的騎士,袍裾飄撒,其勢凜然傲然。

“呀,謝二公子!”“也是往那邊去的?”“這可真有好戲看了!”

閑人們大樂。

他們的腳程,畢竟比不上馬蹄的速度,也趕不上南宮大爺審時度勢的能耐。這些閑人們都趕到時,南宮大爺已經與謝雲劍、澹台以握手言和,儼然從來都是這樣一團和氣。旁邊的青衣痞子們都陪著笑,難得沒有爆出任何油辭粗口,就那麼很恭順的立在兩旁,若再給他們幾把羽扇金戟,簡直可以渾充儀仗隊的。

謝雲劍送卻了南宮大爺,向澹台以鄭重提出邀請,請他入謝府書塾。澹台以難以堅拒。澹台老夫人的喪儀,自然憑雲劍作主,由謝府來負擔了。

這事兒辦得痛快,狐朋狗友們簇擁著雲劍,都說該喝一杯。

雲劍道一聲:“豈有此理!”先到澹台老夫人靈前拈香則個。

於是一幹人等都跟跟著魚貫拈香,花圈什麼都來了。挽聯麼,澹台以自己就夠寫一庭的。為了避免全場都是他一個人的筆跡,雲劍等一幹人都幫著寫,也有“梵唱如通問,抵幽亦重情”;“春秋雖破千層底,針線猶存一片心”“流光摧夢,仙容酬古道;幽泣別枝,天意冷香丘”等佳句。

待澹台以拈起筆來,卻看也不看,在紙上直揮下去,滿筆蒼煙,須臾連做十九聯,竟是將“慈影”二字,在聯中恣意穿插作成挽句。平常詩社有一種玩法,稱為“嵌句”,一般隻限一種嵌法,玩到最難的,在七字句中依次連嵌七次,稱作“七唱”,已經是極限了。澹台以竟聯了一十九唱,用盡了嵌字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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