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們瞠目結舌,都說這必要傳之千古了。隻是被澹台以自己身子遮住,人都看不全,準備等他全寫完,再拿來裁開、盡情賞鑒。誰知澹台以寫完之後,卻朝那焚紙錢的盆裏一丟。人們救都救不來及,吹著被燎痛的手指,跺腳問:“你這是幹什麼!”
澹台以也不回答。
那些聯,他也再沒寫過。竟成廣陵之絕唱。
隻有眼神好記性好的,記下來幾句,如“慈竹當風空有影,晚萱經雨似留芳”,如“長溝流影杳然去”,如“舊衣猶印慈痕”,如“鶴影風木悲”,如“辭世夢、步虛聲”,如“驚褪月、憶春風”,如“寶婺星沉”,如“慈竹霜摧”——這些都流傳下來,成為此後有女性去世的通用挽語。字紙店特意把這些抄下來,跟什麼“書劄大全”並列,若有人家裏死了女性,自己寫不出挽聯,就照著這個訂做幾副。
至此,人們才歎澹台以燒得有先見之明——若是晚燒一會兒,怕不所有字句都被人記住剽去了!剽別的不妨,這挽聯卻難怪他小氣。經此一燒,那十九唱挽聯,隻有澹台老夫人獨享。老夫人在世時命運勤苦,死了有這珍貴挽聯相送,也算盡有哀榮了!
——大家既讚澹台以之文心才思,又誇雲劍惺惺相惜、憐才救才,幹得漂亮!為了慶祝這事兒,他們建議:喝一頓去吧!
為了喝得痛快,他們還找了幾個能彈會唱的好姑娘,真真兒是這一行裏的翹楚!所謂樂伎。有的正經女人嫌女伎們太低賤,自稱哪怕自己窮了,打死也不去做伎?嘿!伎跟妓是有區別的!岔開兩條腿那種妓,有個洞都能幹。而今兒個他們找的這幾位頭等女伎們,卻要有天份,真真的蘭心慧質、前世修來、色藝雙絕,方能成就了的。
喝酒的場地也要好。他們找了本地最棒的地方:神仙閣。
一行人將要登閣,忽然都愣住了。
還沒踏上樓梯的就不舉步了,踏上樓梯的就扶著欄杆擰身,已經上了樓梯的把身體向麻花一樣扭過來、朝外看。
看對麵那個酒樓裏,一對客人。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
女人瘦似一縷煙,披著件寬大的、式樣簡單得要命的長袍子,頭上隻插了一支銀簪,這銀簪不足以挽起她全部的黑發,餘發便披披散散垂到腰間。她的眼眸裏漾著水光,雙唇是蒼白的,頰邊有一抹紅色,像胭脂的殘痕。
那一下子,色藝雙絕的藝伎們,都被比得黯淡成一捧餘灰,可以隨風吹去,也沒人會顧惜。
那個女人,真真是女人中的女人,唯她才當得起“美人”這頭銜。
可她手頭大概並不寬裕,全身唯一支銀簪為飾,光顧的也隻是對麵的酒樓而已。那酒樓,隻是為蹭神仙閣的光,才在對麵開張的,不論酒菜還是裝潢,都掉價得多!
至於女人亦步亦趨跟著的那個男人……呀呸,那叫什麼男人啊!已經從中年步向老年,腰身臃腫,胡子比頭發還密,一個紅紅的酒糟鼻。這這……
這豈止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是一樽美酒往糞坑裏倒!
但凡有眼睛有鼻子的,都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有好事之徒就攛掇雲劍:“二公子不如好事做到底,把那美人兒救出來吧!”
“胡言亂語,”雲劍理智尚存,“你們難道叫我光天化日之下去強搶良家婦女?”
“不算光天化日了。”一個混蛋朝天上一指,“馬上就天黑了。”
“不一定是良家啊,”另一個混蛋繼續發表意見,“說不定是人家強買的小妾!你不見美人兒眉心鎖愁,心有千千結?”
一片嘖嘖讚同聲。
“別胡扯了。”雲劍招呼大家入席。但是酒無味、食如蠟,藝伎們的樂音也不像以前那樣入耳了。終於雲劍苦笑道:“姐姐們,是我今兒耳朵差池了,還是你們演奏得心不在焉?”
樂伎們停手,笑的笑,勸的勸:“真真的對麵那美人兒彩鳳隨鴉,連我們見了都怪心疼的。二公子,您若是方便,何不當真去問一問。若是能救她,勝造了七級浮屠。”
——那美人兒之纖豔,竟連樂伎們都為之生憐!
雲劍隻好順應眾意,往對麵酒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