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家下人們有的去報告福三娘、有的去找唐靜軒。岸邊的人有後知後覺想起來:“那快艇上年輕些的艄公——”
“怎樣?”
“他衝我們作個揖——”
“嗯,禮數好。”
“哪兒呀!我現在想想,他這完全是江湖作派嘛!哪個討生活的艄公有他這麼放得開?再說年老些的,也像是跑老江湖的。他們是綠林的人吧!”
“現在你看出來了,早你幹什麼去了!”老成些的道,“你別說了。事已至此,再叫他們聽見這些話,更慌了。”
“那可不對。”又有人道,“真是綠林劫人,那更得早些知道,好報官府去的。”
“這兒不是沒官府?”
“嘿你跟我抬杠是吧?水不是退了嗎?退了不就有官府了嘛?!”
這裏攪擾未定,福家下人已經把消息報了回去。福三娘本來就肚子鬧得身體虛弱,一聽這話,差點沒當場暈死過去。唐靜軒也沒了主意。謝家人卻主動上門來了,替雲舟來道惱、問詳情,唐靜軒想起雲舟在水邊安然的背影,就如同黑夜裏見得一盞明燈,起身到雲舟這邊求見。
在雲舟門前候著時,唐靜軒自己想想,也覺得不是滋味:他堂堂七尺男兒,福三娘又是長輩,兩個人都沒法子,還要來求一個閨中女兒幫忙。人家哪幫得了什麼忙呢?他這趟跑得是太魯莽了!
想是這樣想,腳等在雲舟的門前,卻縮不回去。
紛紛擾擾的話兒,早已傳到雲舟這裏。筱筱聽見之後,倒抽一口冷氣,幾乎回不過來——竟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當時筱筱也去送行,會不會也成為失蹤人口一名?
小姐真是太英明了!怎麼就能及時避禍趨福的?筱筱敬畏的望著雲舟的側影。
“怎麼了?”雲舟似背後也長著眼睛。
“沒什麼。是……”筱筱囁嚅著,索性跪了下來,“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嗯?”雲舟將琴撥子放下,道,“你好端端在這裏,又沒遇到危險,我救了你什麼命了?”
筱筱含淚道:“多承姑娘,婢子才沒出去遇到危險。”
“哦,這事。”雲舟道,“你是我的丫頭,我理當護你周全。就算我日常彈的一把琴,我也沒有丟到外邊給人去劫的道理。更何況是人了。”
筱筱口中依然囁嚅。雲舟道:“大聲些。”
筱筱鼓起勇氣:“姑娘難道能掐會算嗎?怎知道那些人可疑?”
雲舟道:“我不會算,但知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那範娘子本就來路不正,言詞輕佻,如今我們又在離亂中,更經不起險。我既不願得罪她,也不敢接近她。再看大水初下,我們這邊的筏子出去尚沒有回來,她那兒就有人來接,真是好有手段。這種人背景隻有兩種可能,一種白,一種黑。若她是白的,我禮節周到,隻未親至送行,末了再登門致歉,料她也能諒我。再體念我的細心周全,日後有機會,還願意與我合作,亦未可知。若她是黑的,更犯不著沾邊了。我因此也不願意你過去。”語氣放柔,“你是我貼身好姐妹,若有閃失,豈不等於我臉麵閃失了一般。”
筱筱正感戴,聽雲舟又遺憾道:“我如果真能卜算,就算出福妹妹會過去,把她拉回來好了!怎容她也失落?”
筱筱也深替福珞擔憂。外頭報唐公子求見。雲舟深鎖雙眉,道:“他來何用?米已成炊。如今我也沒法子了。”
筱筱道:“那末筱筱去請唐公子先回去?”
“不可。”雲舟道。筱筱不解。雲舟解釋道:“大夫看病,要末藥到病除。要末治不了病,人參湯也總要開一碗的。否則病家豈不傷心?”
筱筱醒悟,暗歎還是小姐透徹。她先出去招呼了唐靜軒。不移時,雲舟也出來接待他,切實有用的搶救方案是欠奉,隻研討道:“或許福妹妹本來送人家出去,遇到急流,小艇一時回不來,人家好心,便一同先載往府衙去了?好在水漲得快、退得也快。現在既然已經開始退了,不移時,我們應該也可以走出去了。那時再去府衙尋找福妹妹,總要有個說法。”
唐靜軒聽了,深表佩服:“還是謝四小姐見得是!”心底果然已經寬了些。
雲舟知道自己說的這些,都像給垂死病人開的人參湯,隻能寬緩寬緩,濟不甚事的。若換個聽眾,別說雲劍了,哪怕林代,雲舟都不好意思把這種話說出口。唐靜軒卻豈止肯聽,而且真的買帳。雲舟不僅暗自歎息:這號稱錦城第一精致風雅的貴公子,不說繡花枕頭稻草心吧,世務是真的一點也不通的。張綺兒若真嫁了他,日後也必有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