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崔珩貴為天子,又怎麼留得住一片雲?
終於也還是失去了流璃。
如今又來了一個女孩子,渾似她,又不是她。這個林代,膽大包天似乎遠過於流璃,但一切計較都是著實的、入世的。崔珩就心生歡喜,似乎是與一片雲分離久,誰知它又變成了水,重新流入他的掌心。是水就好了,善用容器,總能抓得著的。
卻用什麼容器好呢?
他在計量,她也在窺探。
餘和瞬則已經快到未城了。
他帶的幾乎都是親信。大家都知道他傻,盡力護著他。餘夫人還怕有個萬一,特意給他召喚了個新的守衛。
說起這個守衛,可不簡單,原來有個外號叫“木劍客”,跟“濯仙袖”齊名。濯仙袖後來跟餘秋山好上了,招安作了鳳冠霞帔的誥命夫人,就是現在的餘夫人。木劍客則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直到餘和瞬被封到未城了,餘府來了個客人。
婢婦們中間也有當年就陪餘夫人南征北戰的舊人,也有見過木劍客的,但一開始愣是沒認出來。
當年那個性格孤傲、精於修飾的劍客,什麼時候成了個滿麵風霜的大胡子老頭子?
還是餘夫人認出了他,一開始先是愣一愣,旋即猛驚道:“曹大哥!”像被紮了一刀似的跳起來。
她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自矜身份的侯夫人,而是矯捷的母豹。手杵在腰上,那股子野性,野性裏又帶著嫵媚,還似當年少女模樣。她問他:“你怎麼現在才來?”
曹木劍覺得自己能應邀而來,就已經很不錯了,居然還被責備,簡直心酸。
連餘夫人的親隨婢子都已經看不下去了,正要挺身而出幫忙說句把軟話,餘夫人止了道:“倒茶去。”
親隨婢子有點不願意,但還是去了。等她再倒茶回來,曹木劍已經答應幫忙去保護餘和瞬了。他甚至還送了一件珍貴的見麵禮給餘和瞬:白龍內丹。
多少江湖人為了奪這件東西而死,就不用多說了。這本來就不是一本講江湖人的書。
那白龍內丹是能助江湖人脫胎換骨增進修為的聖物,但是藥力霸道。餘夫人受過重傷,不能再服這種內丹,否則對筋脈造成的衝擊,反而致命。就連餘和瞬,也不能說服就服。兩人說好,曹木劍在送餘和瞬去未城的一路上,就幫他調理診視他身體修煉的情況,看什麼時候給他服下內丹,再助他運功把內丹化開。
親隨婢子直到曹木劍走後,才吐吐舌頭對餘夫人道:“木劍客怎麼變成這樣子了?”
餘夫人看了親隨婢子一眼。親隨婢子趕緊改口道:“婢子是說——他的劍呢?”
餘夫人不再追究,隻示意周遭花木:“它們都是木頭。”
他之成名,就是靠一柄木劍,劍法奇異,從不跟人拚鋒刃,隻靠粘、轉、拆諸字訣,引人露出破綻,劈入殺敵,又有人送他渾號“庖丁”,說他能避敵肯綮,也在抨擊他過於辣手,一旦得手,必叫對方“如泥委地”,再不懂什麼叫點到即止的。如今都劍都棄了,隨意取木枝皆可,看來功夫又遞一層,已臻化境,自是叫人替他歡喜。
餘夫人的親隨婢子隻是又有點疑惑:“他……”,想問那把胡子,又停住。
原來曹木劍臉上原有一道傷,正在嘴角,令他不笑時都有種冷笑的神情。因是一位高手給他留下的,末了也沒能取他性命去,他深以此疤為傲,再不遮掩的。沉寂多年,竟蓄起須來。
這須卻是為餘夫人蓄的。
他比她也就大十多歲,當年對她頗為傾心,謹慎的藏著,她還是看出來了,不是不感動的,最後還是選擇了餘秋山。朝廷名將、丹心正氣、武藝非凡、相貌堂堂,誰能說她的選擇不對?
隻是到今日,她身心受創,他則灰心蓄須,未老先衰成一副小老頭的模樣。餘夫人見了,難免唏噓。
並不是說她會再選擇他。做到這樣反轉就荒謬了。婚姻又不是賭博,你早知道叫六點會賠一兩金子,就改叫一點,好贏兩錢銀子。
她隻是與他敘了舊,利用舊情,讓他為她兒子保駕護航。說起來有點無恥。但她隻有這麼一個親兒子,又能怎麼辦呢?
親隨婢子想問,沒問出口,自己心裏也有答案了,不忍心再與她說透,但道:“木劍客肯保護世子就好。”
“是。”餘夫人點頭道,“他一諾千金。我這裏多承大哥厚誼。”
於是餘和瞬就這樣帶著一幹人馬,順路做完了皇上交代的差使,然後直奔未城去。
未城一帶幹旱,其主城牆是用就近采的白石砌成,經年受風吹沙拂,白得益發像沙漠中風化的動物骨胳一般,幹淨而冷漠。城中居民竭誠歡迎了新知府。他們已然傾其所有,餘和瞬也不過側目對曹木劍道:“回京城,我請大叔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