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侈作為戎王,負責接受、處理這些戎民們奉獻的財物。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安排工匠熔鑄、雕刻、鑿補。讓宮殿又擴大一點點。
戎人們信任益侈。隻要他還在王位上。神讓戎王來管理世間的財富。戎人們相信這一點。
益侈呢?他相不相信自己?
有時候他環顧宮殿時,似乎能感覺到曆代戎王的影子。
那些戎王們當然都已經升到天上去了。榮耀或者罪過,他們都會在神的腳下領賞或者領罰。這是與普通人不同的。普通人可能根本不被允許進入神的殿,如果他們在生時沒有努力為自己鋪階梯。可是戎王,隻要曾經被神允許坐上王的寶座,那就已經被應許神前的一個位置了。如果他們配不上神的榮光,那就會在那個位置上飽受煎熬——
如前代的戎****一樣。
人們是這樣竊竊私語。
益侈目光移過宮殿中的光與影。
戎王們都升上天了,但是就像飛鳥在地上投下影子。他們的靈魂仍然在地上留下影子,據說,永世不棄的保護著王宮。
所以說,宮中發生的一切他們都還知道嗎?
那個戎****,也看得見益侈,還有蝶嗎?
“王。”一個高鼻深目的臣子在門口鞠躬。眼珠子本來是淺藍的,卻因眼眶太深、陰影太深了,那藍色蒙上了濃濃的陰鬱。
益侈轉向他。他走近來,勸諫益侈,不能讓蝶侯進戎京。
“他帶來了康平將軍。”益侈道。
“讓別人把康平將軍解進京就好。”藍眼睛臣子道。
“你不怕交接過程中讓康平將軍逃脫?”益侈道,“而且戰局的推進,蝶有功。我怎麼能說出我們不許蝶進京?”
“給蝶侯嚴厲的命令,總比讓王受傷的好。”藍眼睛臣子道。
益侈不是這麼認為的。畢竟蝶笑花對於西戎的勝局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在軍民中也算有了較高的聲望。你作王的,對他太嚴厲,叫其他軍民們怎麼想?就算其他軍民們不至於為了他而起來跟王鬧意見,那蝶笑花自己鬧了意見呢?出工不出力怎麼辦呢?人跟金銀的不同就在於,金銀是隨便你用怎麼方式獲得、怎麼熔鑄,反正到了最後都按你的意思辦,該足赤的足赤、該九成的九成、該作為一根金條的就不會變成一根鐵棍,總之就在那兒了。而人如果不配合的話,他真正的實力是發揮不出來的啊!
益侈現在還想用蝶笑花,可不想讓蝶笑花出工不出力。
藍眼睛臣子的顧慮也算是為益侈好,但顯然太幼稚了。益侈試圖跟他說明這個道理。
藍眼睛臣子卻覺得益侈太幼稚:“王座隻想著蝶侯的好處,沒想過蝶侯的危險嗎?”
西戎規矩沒有中原大,臣子想說什麼就可以直接說。但這次也太直接了,益侈隻有冷笑了:“你說他能篡我的位?”
藍眼睛臣子道:“他是****的兒子!他聲望越高,對王越不利啊!”
益侈的王位是從戎****那裏來的。但不是戎****自己雙手把王位交給益侈,而是戎****跟小國公主一起橫死、他們新生的孩子失蹤之後,益侈才得既位。有時在宮殿裏踱步、感受到先王們的影子時,益侈很心虛,就因為他並非正常即位。他怕那些先王們不認可他。
其實隻要他能坐上這個王位,就說明神允許了他。神不允許的事情是根本不會發生的,在戎人們的信仰裏,存在即合理。
這種信仰使戎人們在漢人們的眼光中太沒有原則、太以實際利益為導向、太拜金、太看得開。反過來,它也使得漢人們在戎人們的眼光中太好笑、太死板、太古怪、太討厭。
益侈坐在王位時,還是很喜歡這個信仰的。他屁股坐上王位的一瞬,就知道神允許了他。他為了坐上來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被原諒。此後他隻要努力的治國、奉神、盡一個王的義務就好。
但同樣的,如果有別人把他推翻,坐在他的位置,隻要成功了,豈不也變成了“存在即合理”的一個新例子了呢?
益侈惱恨的盯著藍眼睛臣子:“你以為我沒想過嗎?”
益侈怎麼可能沒有防備過蝶笑花!畢竟,從蝶笑花出生起,益侈就已經試過謀殺他了。
雪山上的那場雷災中,戎****和小國公主都死了,蝶笑花可沒有。是益侈授意別人幹掉這個呱呱啼哭的嬰兒。如果不幹掉的話,這個嬰兒是血統最純正、即位最名正言順的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