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換作蝶笑花得勝,也未必會輕饒了益侈。
而且,如果是蝶笑花把益侈捏在了手心裏,絕不會再給益侈逃脫的機會,不像益侈,想玩貓捉老鼠,結果被蝶笑花趁機逃脫。
蝶笑花走在金黃沙地上,轉頭望著冰峰,深為懊惱:如果他逃亡的路上有水、或者至少有冰,那他就可以把自己臉頰上的墨痕擦掉。
這墨痕是用來做奴隸烙印的預先標記。類似於所謂的黥麵。隻不過中原的黥麵還比較進化得多了,用針刺,還有化學藥品浸上去,至少沒有直接用火來燙了。完了以後,如果你罪行也不重,假以時日,官府萬一也忘了你,你說不定還能找個能工巧匠,將黥痕洗去。到底不像洗衣服那樣,有些什麼汙跡能洗得幹幹淨淨——就連衣服汙跡有時還洗不幹淨呢,何況是臉上的痕跡?到底會有點印子。就像年輕人臉上發了痘痘什麼的,就會留下的那點印子,不算太難看。這就算中原在人性的階梯上進化了重要的一級。
西戎連這一級都沒有攀上去。
他們還處在烙印的階段,就像給牛羊牲畜的屁股上打一個火熱的鐵印子、作上標記、好分清哪一頭是誰家的牲畜一樣,他們給奴隸也打上標記。
犯了罪過、被取消自由身份的人,直接給貶為奴隸,而不是像中原一樣,還遮遮掩掩作什麼苦役犯。這些奴隸是像物體一樣,直接可以歸某人所有、並且轉讓和買賣的。
烙印的時候,簡單粗暴一點的,就是拿金屬打一個帶花紋的模子,固定在一個金屬或者木條的末端,燒熱了,往奴隸身上一打,就是一個大好的印子。
還有精細點的,就是拿個尖針燒熱了,在皮膚上細細的刺出花紋。這種刺法,就要先給皮膚上浸染藥水,讓皮膚的膚質變柔軟、容易上色,再用墨痕畫上花紋。有第一種藥水浸染過,圖案畫得就更好。畫好之後,再擱一段時間,讓藥水更充分的作用於皮膚,再下針刺,簡直就是一種藝術品了——可惜到底是奴隸的痕跡。
蝶笑花抓起地上的細沙,在臉頰上用力的擦,已經把墨痕擦得差不多了。畢竟他已經逃出來相當一段時間了,藥水作用減弱,墨痕已經可以洗去了。
用水的話,擦擦洗洗,墨痕就可以徹底脫落了。可惜沒有水,隻有沙,總歸清洗效果比較差。
太陽真夠烈的,金黃色的沙子被烘焙出灼人熱氣,蝶笑花簡直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烤肉香。
“看來不但出現幻覺,還出現幻嗅了啊!”他內心OS,“看來這次要死在沙漠裏了。”
居然並不太悲傷,隻有種平靜的愴然。
死在沙漠裏總比死在某人的手裏好,蝶笑花是這樣想的。
一抔枯骨沙沒了……幹淨。但總有點不甘。
他抬眼,看見沙丘嫵媚起伏的那條黃線上,出現一個小圓屋。
是沙漠居民們慣居的那種圓屋。
蝶笑花眨了幾次眼睛,似乎不是幻覺。圓屋周圍沒有人,也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痕跡。就那麼個圓形物,遠遠看去,像個螺殼那麼小,安安靜靜的伏在天邊的沙線上。他向它走去。
一路上,都沒有居民從那屋裏出來、更沒有人進去。蝶笑花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被遺棄了的螺屋。
螺屋其實是用沙子建的。但是沙子鬆散,要用膠把它們凝在一起,它們才能成為得用的建材。
鄰地出產一種湖螺,能分泌螺膠。這膠在水裏,倒也沒什麼特別的,主要是供這種湖螺進食所用——它腸胃弱,在食物進口之前,要先進過體外的浸泡處理。這種膠狀物,可以幫助死魚死蝦在不腐爛的前提下軟化,從而極益消化。
一旦拿出水,膠狀物曬到六成幹以上,立刻變成了強力的粘和劑。全幹以後,那玩藝兒簡直成了鐵板一塊。所以說,用這種膠把沙子攪拌起來,就可以做沙漠裏的小圓屋了。這種屋子就叫作“螺屋”。
蝶笑花在熾熱的沙漠裏,一步一個腳印,朝著這不知有沒有人的螺屋,跋涉了足有一輩子那麼久。
“這才叫沙足深陷。”他艱難的從沙子裏一次次拔腳時,還能默默的這樣開自己的玩笑。
從始至終,他沒有喊叫。喊叫是很耗精力的一件事。而且螺屋裏的人未必聽得到。沙漠是這樣熾熱,似乎能把一切聲音都包容在裏麵,像口燒足了火力的大鍋似的,把什麼聲音都熬著一鍋“嗡嗡嗡”。
不。蝶笑花想,喊叫的話,還不如埋頭走路來得實際。
累到極點,衣服都成了叫人痛苦的負擔。更別提衣服裏放的一點銀子了,簡直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