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4章 試談郭小川詩的曆史評價(1 / 1)

尊敬的杜惠大姐:

你好!年表在我這裏擱了這麼久,請原諒我的疏懶的作風。今天涼爽點,又細細地讀了一遍年表(這是第三次讀了)。不過這封信是以我個人的名義寫的,可不能當作編輯部的“公函”看待。我寫得隨便,隻供你進一步思考和修改年表時參考。我的視力不行,隻能匆匆地寫成這樣。

年表先經編輯部一個同誌看過,他熱誠地肯定了年表的價值,還特別欣賞你的清麗的文筆。他本來請你考慮作幾處修改之後就安排在《新文學史料》上發表。隨後接到你的電話,我趕緊取回來,你如此信任我這個老編輯,我可不能讓大姐失望。

一讀小川的年表,就引起我許多感慨,常常深深地陷入曆史的回憶之中,心情極難平靜。也許隻有現在,經過了四五十年的人生磨煉和曆史的澄清,才比較能冷峻地看待許多曆史事件,感情作用已成為次要的了。這幾十年,文藝界的重大問題(曆史的現實的)已漸漸地顯露出了本來的麵貌,誰也無法再改變了。但也並非一切都一清二楚了,還須有真切的史實說明曆史的細節。小川是我國當代最有影響的詩人之一,他的一生的經曆和創作,盡管與我十分不同,但也有不少的曲折與苦難,在當時那種時代的氣氛下,他能寫出《望星空》、《一個和八個》、《深深的山穀》、《白雪的讚歌》

等清醒而銳利的大詩,實在是一種近似聖徒(人)的偉大行為。當年與他同樣光輝的幾個詩人,為什麼都沒有寫出這類清越的顯示出人類良知的詩?這不僅令世人警醒,更感到小川的與眾不同的品格。人們可以以各種心理懷疑與剖析小川的一生(包括他的創作),但上述的幾酋詩,還有那兩首在團泊窪寫的血誓般的詩,是誰也無法抹殺的。在我的感情上,隻憑這幾首詩,對小川過去在我心靈上橫壓的那些陰影,都經過痛苦地咀嚼,沉思而逐漸沉澱和消除了。這些感觸一般中青年編輯和作家們多半不容易全部理解,這也正是年表(還有傳記)真實的價值

認識鍛曆史太難了,人們常說曆史是血淚寫的。一點不假。連郭小川這樣光亮的詩人的年表,都有斑斑的血淚!評判一個詩人,尤其是四五十年代的詩人,絕對不能離開曆史的複雜性,簡單地加以否定或批判,而應當真真實實地記述詩人的一生的行狀,曆史的教訓與曲折也才能由此顯示出來

但是那些戕殺才華與生靈的大大小小的刀斧手們卻決不能原諒!

上麵這些話,不可能在信裏說透。我於這一兩年將集中力量寫一本自傳(作家出版社約稿),我不僅努力寫自己的血淚的曆史,也寫自己的愚昧與無知。小川的弱點、有屬於他本人的,也有曆史的罪責,隻供你參考。我的覺醒遠遠趕不上時代的步伐,我仍然是一個苦行僧式的樂觀的逆旅者。慚愧!

年表原稿上,我作了不少的記號,有時也寫了幾個字,請你思考。修改好之後,務請寄給《史料》編輯部,我們一定刊登這份重要史料!

牛漢

1997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