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四十多歲的母親，把十幾年來不曾有過的歡樂，在這時候全集中到一起來了，像是爆發那樣淋漓盡致地迸射出來了。她心裏痛快，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成天樂得合不攏嘴來。想自己一時為了逃命，逼到了這無人區裏來，生存無著，還不知道要死在哪一天。在這之前，她根本就不曾顧及到這個啞巴，女兒也是這麼大的一個姑娘了，畢竟不是野人哪！偶然間從草地上救來這個大個子小夥子，好像是天從人願，神靈特意安排好的，把他從天上放在她們身邊來的。對這個突然間撞入自己生活中來的小夥子，母女倆同時都有一種新奇的感覺，隻覺得他來得是這樣的蹊蹺，這麼神秘，一開始就把他當作自己的親人來對待了。老人第一次萌生出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得讓他活下來，好認他來做女兒的丈夫。她暗自在心下想著這事，經過反複久久地盤算好之後，耐心等待著他傷痕徹底痊愈。
這天夜裏，母親指使女兒和小夥子睡到一處去。情竇初開的妙齡少女點頭會意，強行鑽在他的熱懷裏，一點也不覺得羞恥與他來蠻的。小夥子先時執拗，堅決反對，不願服從。經不住老人的盛情，想到她們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又這樣愛撫著來把女兒嫁給他；救命的大恩大德，和這些天來母女倆處處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全是誠心誠意出自內心裏對自己的疼愛，時時讓他感動不已，一次次流下激動的淚水。
母女倆老誠憨厚、慈祥善良的樣子，那樣可敬可愛，令人欽佩感動。他的靈魂深處再一次被觸痛震撼了，心下愧疚抱歉不安，十分過意不去，手摸心口在譴責怨恨自己，這樣不講情意恩愛，無情地拒絕母女倆對自己一片真摯的深情厚意，於情於理在良心上都是說不過去的。他對自己說，是個人就不能這樣無情無義，無動於衷。有道是，“生命誠寶貴，愛情價更高。”他體會到最能傷害人，令人最傷心的，莫過於是對他人出自內心深處純真良好情愛的視而不見，冷若冰霜甚於殘忍的虐殺。他終於是想通了，心悅誠服，心甘情願，高高興興接受了她對自己的愛情，做成了夫妻。
人性本身就是愛，愛陶冶了人性；不容忽視，更不得抹殺，滿腔熱忱接受他人對自己衷情執著的愛，那就像熱愛善待生命一樣，都是人性良知良能，情理之中，無可非議。尤其是在這種大難臨頭，朝不保夕，生死未卜，相依為命，環境異常惡劣的情況下，就應該對人性之愛大加讚美和謳歌了！
說這些，都是當年冬天發生在無人區山洞裏的事情。來年開春的時候，啞巴懷上了孩子，反應十分強烈。她經常嘔吐，吃不下這些一貫要吃的惟有食物。眼看著她人瘦成了皮包骨頭，弄不好就要賠上小命，母親和男人急得憂心如焚，想不出任何辦法來。
這一直就到了山下的冰湖解凍，頭年秋風裏送走的天鵝、大雁飛來了。母親突然間想起它們的蛋來，天鵝雁群飛回無人區裏來，是要在湖山小島上生蛋孵小仔的。那還是在女兒小時候，母親每年到了這個季節，都要設法給她撿一些野鴨、天鵝蛋，在地熱噴泉開水中煮熟後，帶回山洞來給她吃。隻因為這蛋是天上的神鳥所產，犯了藏族群眾的一貫忌諱，女兒長大後再不敢食用它。眼下女兒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正需要拿這蛋來補充營養。
這一天，母親和往常一樣，趕早吃了些東西，背著槍走出山洞。天黑定後，她空手回來了，迫不及待放下槍後，朝火塘前坐下來，笑嘻嘻從懷裏掏出兩顆拳頭大的鴨蛋來，火光跳躍著映照見它們白光閃爍。她小心仔細剝開蛋來，那上麵還在冒著熱氣，趕忙把它遞在了女兒的手中。也將剩下的這顆剝好後，送在小夥子麵前。女兒滿心歡喜接過蛋在手裏，眼裏放射出奇異驚喜的毫光，香噴噴把它細嚼慢咽吃完。隨後，母女倆親熱地說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