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2章(1 / 2)

安下營盤,也隻是兩台帶篷汽車。很快,人們燃起牛糞火,用石塊支起藏鍋來化冰燒水煮茶。書記動手打好酥油茶,大家圍火坐定吃喝起來。一天來,人們可是水米未進,又渴又餓又冷。這時,一起坐在曠野裏的火堆前,一樣瑟瑟顫抖著身子,縮起脖子一口趕一口喝著熱氣蒸騰的茶水,一連喝光了四大鍋還覺得不夠。夜早已黑定,正巧趕在農曆的十五月兒圓。高原上的月亮特別大,距離開人間也顯得是那樣近。它剛從地底下露臉兒騰躍起在空中的那一陣子,你站起身來伸手就可以觸摸到那皓潔的圓球。過不多久,無邊的雅輝便籠罩住無邊的原野。凜冽的北風臨近深夜刮得愈是勁頭十足,也就表現出更加地無情凶狠。一貫跳躍向上的火焰,剛烈的性情蕩然不存,全朝一旁地麵上匍匐倒臥下長長的身影,烤不上人身。遠處有狼群在一聲聲長嗥,大概它們望見了這裏燃燒的篝火才不敢走攏靠近來。一幫子人早已擠坐在車篷裏,各自裹緊大衣,徹骨的寒冷中就不可能睡去;也可能是凍得人失去了聲音,隻能咬緊牙關強行忍住,在那沉寂靜默裏陶冶痛苦不堪,也是在遊走不安的靈魂。

我攤開自備的老羊長毛皮筒子在車下,渾身連著大頭靴一起統進在其中,拿大衣捂蓋住頭枕靠近車後胎,讓它幫忙抵擋住不盡的風寒,伸開腿腳放平躺下身子,也隻感到前三分鍾的暢快舒泰,很快就在地上蜷縮成了一團。

書記他們幾個領導同誌,就一直臨風披寒縮緊脖子圍定在那一堆將熄未燼的火堆旁拉呱到深夜,諞得投機,顯得十分熱烈。咫尺間,他們都交談些啥,我全沒有聽見。我的頭腦意念裏僅剩下一個感覺,這就是身上冷的太可怕;單純到隻有一個痛苦和憂愁,這時間太難熬了,自己就要死去;唯有一個禱告祈求,“我欲乘風歸去”,這心願就是我要回家,那裏有望眼欲穿正等待著自己的嬌妻愛子!

明月千裏寄相思。躺在地上的我,滿腦子也隻剩下鄉思愁緒千萬縷亂糟糟成一團,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更要擔心愁腸,想這不遠處橫架在冰河上的這座廢棄了經年的鐵橋,還不一定就是人們傳說理想中的那座“鵲橋”,能不能承載鏈接起天橋歸路還是個未知數。當此高原之夜,皓月當空,頭頂上大多數星星不肯露麵,大抵是被這奇冷酷寒所嚇退,避開在背風處隱沒掩蓋好自己的身子。隻有寥寥可數的幾顆分散在四外,逃躲在天邊那裏,照樣怯生生不斷眨動起不安的眼神來。眼前盡隻有茫茫一片冰冷淒清的月輝,無論如何也難以乘風歸去;也隻有咬緊自己的牙巴骨堅持挺住,生怕這一百來斤就要拋屍在這荒野不歸途中!

朦朧裏迷迷瞪瞪像是睡去,又像是在模模糊糊中凍醒過來。到後來實在難以堅持忍耐,受不了,挺不住了,我猛一頭從地上翻坐起來,想去生火取暖。倏忽見那西沉的月影裏,書記幾個人正圍著車子在跑步,腳下發出叭叭聲響;“照無眠”,凍無眠,那可都是真的,談不上他們雅興勃發是在“起舞弄清影”。我即刻趴起身來,緊隨他們奔跑起來。正是五更天,最是寒氣逼人。車上同誌得到啟發,跟著跳下車來跑步。大家就這樣在刺骨的寒風裏籲籲喘息,不停歇地繞著汽車奔跑,大人牽著孩子一起跑,才在無遮無攔的曠野上度過了漫漫長夜。

天亮後,看那車頭、篷布上結下一層銅錢厚重的白霜。未身臨其境,你是無法想象這刻骨鏤心的酷寒奇冷,那是一種多麼難以忍受的滋味!能讓你一輩子想起它來,渾身上下就在酥麻發抖。

勉強能看清路徑那時,兩個司機先下到河床去察看過冰上的情況,接著又爬上橋麵來回走了兩趟。見他倆全堆皺高眉頭一聲不響,加上那繃緊難看的臉色,都讓人緊張到把心提放在嗓子眼上,誰還有心思想到吃喝!直到太陽升空老高,司機還在和幾位領導同誌商量,到底是從冰上過還是從橋上走,誰也拿不定主意。到最後書記才說,這兒不存在領導說了算!怎麼過?全憑你倆的經驗,靠本領技術,必須保證安全!說罷,又對兩人做了一番鼓勵。這位回族老師傅轉身跳上駕駛台,熟練發動好車子,目光炯炯平視橋麵,一腳油門開上了橋,伸手換掛上四檔照對麵馳來,不到一分鍾飛行過這道鐵架橋。他居然像是在操縱車子到橋麵上表演,看得大夥兩眼發直,心驚肉跳,倒吸涼氣。

他在對麵橋頭停好車後,跳下車朝回走來,指揮這藏族徒弟過橋。這徒弟完全用了另外一種方式駕車過橋,沉穩地坐在駕駛台上把握住方向盤,慢悠悠像是學員在教練場上,雙目瞅緊正前方老師傅的手勢,一節節向前挪進。最終,車子也在哼哼轟鳴聲裏駛過橋麵。眾人這才舒了一口緊憋住的長氣,放下提起到嗓子眼裏的心,高呼勝利。看那徒弟,發青的臉上竟然沁出汗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