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天橋歸路
生活大致就是這樣,不停地以“路是紙,地為冊;心作墨,行做筆”是在書寫。幸運兒千辛萬苦完成了“走萬裏路,讀萬卷書”,終久成為抹不去的文字,寫就一頁頁的過去,一頁頁浩瀚的曆史。人生回味無窮的美妙詩句,動心駭魄的精采篇章,便是由苦行僧一般在漫漫征途之上一筆一畫寫出來的。要說,那也隻有一步步跋涉向前,實在沒有回程路可走!
1976年,是中國曆史上災難最深重的一年。發怒的工共氏一頭觸斷了不周山,“天維絕,地柱折”,天塌地陷,唐山大地震一瞬間死了二十四萬人;星辰隕落,幾噸重的大石頭砸入東北地下幾百米;洪水咆哮,淹沒了中原大地,房倒屋塌,幾百萬老百姓無家可歸。元月八日到九月九日,這段不長的時間內,新中國的締造者,黨和國家、軍隊的三大巨頭相繼辭別人間,丟下全國人民而去。
這年的冬天來得就特別早,遠在西邊天際的阿裏高原,人們還來不及領略到收獲時節的喜悅,帶著不盡寒峭的朔風,悄然在一夜之間就鋪天蓋地彌漫了雪山草地。我們一幫子早已辦理好手續,等車返內探親休假的幹部個個焦急,一日三遍跑到郵局電台上去打探有無來車的信息。等來得卻是九月九日天空一聲轟然巨響,打破了人們的思鄉夢。假,我們是不能按時休了。
多麼可惡的九月九啊!又顯得是這樣奇妙神奧!毛澤東主席在這天逝世,高懸在一個泱泱大國老百姓頭頂光芒萬丈的紅太陽,本不該隕落;全民族痛哭失聲的大忌日,就選擇在與農曆九九重陽這個人們忌諱鄙棄的“鬼節”、“難日”相映照的日子裏。迄古至今,麵對這天的大難臨頭,人的力量顯得是那樣渺小,隻會沿用東漢人費長房的秘訣指點,身插茱萸,帶上香囊,紛紛逃出家門向高處攀登以避禍。雖然,毛澤東主席的忌日並不在重陽節,人們牽強附會偏要這樣想,這樣說。說不清,深愛著自己領袖的千百萬黎民百姓,卻這樣要來借題發揮,是要對不可戰勝的死亡惡魔在發泄詛咒,還是畏懼順應著是在頂禮膜拜!
人們都還曾記得,四十九年前的九月九,這個光輝燦爛的日子。這一天“紅旗卷起農奴戟”,那是風華正茂指點江山的毛澤東,率領湘江兩岸窮苦老百姓在舉行秋收起義。從此,他領導著中國革命走上了一條武裝奪取政權的艱險道路,終於開創了一代江山,成為劃時代偉人。那一年,同樣又是在另一個九月九,井岡山上披堅執銳的他,正是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重陽秋風裏也不能不感慨吟歎,“人生易老天難老!”果然,他這樣快就駕鶴從仙去了!噩耗像五雷轟頂般傳到高原來,又如雷貫耳轟倒了我們這些天涯淪落人。
“自古逢秋悲寂寥”,又適逢這災難深重的年月!本來,我們選擇下走向高原這條艱難路,就是“九死一生到官所,幽居默默如逃躲”,早就讓高寒缺氧、孤獨寂寞變成了沉默寡語、反應遲鈍、思維麻木的癡呆兒。此時,更是雄心難再,壯誌煙滅,鄉思鄉愁與日俱增,個個歸心似箭。緊張的形勢一次次宣布取消幹部休假,早錯過了一年一度拉薩大型車隊來縣上送貨的時間,就隻好放在來年重溫探親夢。就在這時,縣委毅然決定,派縣上僅有的兩台大卡車將休假幹部送往拉薩。十二月四日早,我們一行十八人自改則向東進發,踏上了“天橋”歸路。
人們把青藏、新藏東西兩條架設通往“世界屋脊”的公路喻為天路,說它們是“通天的國道”。那麼,橫貫在屋脊頂上,東起安多西達日土的這條更高更險的公路,就從空中把兩條天路連接起來,更像是跨設在天路之上的天橋。改則縣城正好就被托起在拱橋的正中頂端,從這裏到日土是四天的路程,去安多也需要同樣的時間。這天橋的東半段更加凶險,常年不得通車。就因為這,影響到西藏自治區對阿裏地區的管理,顯得鞭長莫及。中央在1969年第一次西藏工作會議上,才決定把阿裏地區交由新疆代管,就有了毛澤東主席那個具有十分影響力的“一二.一八”批示,一大群援疆幹部又來援藏。且不說東去安多的路上罕有人跡,那幾條河流就是天塹無法逾越。更要經過多處湖畔沼澤地,春天過後全成了翻漿路。隻有在冬季河流湖泊封凍後,路上才能夠跑車。每年也隻有在十月底,趁大雪還沒有降臨封山之前,自治區動員拉薩各路運輸公司的車輛,向改則送來全縣全年要用的百貨,包括大批量的茶葉、糧食。這些車,也才把積壓在縣供銷社院子裏堆積如山的畜產品拉運一些出去。一年就這一次。年複一年,供銷社那兩座高數十米的羊毛大山,隻見節節增高,沒有削平下降的時候。長期保管,皮張羊毛就爛在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