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說起來,橫臥在地球之冠上這道天橋,基本上不用翻山越嶺,道路顯得平緩,那是沙礫荒草叢中的兩道車轍,是靠車軲轆自己跑出來的,大段大段都非人力修築。在這條路上開車,不熟悉路徑的師傅往往就會迷失掉方向。尤其是在夜間,有時行了一夜,天亮又轉回到原地;不是岔路多,而是任意碾軋出來的車轍太紊亂。在這條長途上沒有道班,沒有養路工,更不會設加油站修理廠,一般都不會單車冒險上路。車子行駛在人們所謂的搓板路、翻漿路、車轍路,或者就是沙土路、卵石路上,四個軲轆跑起來,那車後拖起緊跟著的是一條黃色灰龍在騰飛旋舞,一天下來車上的人全都像是從塵土灰堆裏鑽出來的。搓板路上行車,顛得讓你喊爹叫娘,它能讓你全身的骨頭散架,腸腸肚肚都快要吐出來。遇著溝坎石頭,司機若是來不及減速,車子、人和行李一起哐哐哐來個三級跳遠。人們說,在這種路上坐車,那就是“車在路上跳,人在車上跳,心在肚裏跳”。
連司機算上,我們所有的十八個人當中,有縣委書記一家,縣革委會副主任兩口。書記的兩個隻有幾歲的孩子,最小的還抱在懷裏。多數是藏幹,必經此路要回拉薩或東部區縣去度假。隻有我們四個是新疆來的調幹,完全可以不從這條險象環生的路上走。想到自己來西藏工作多年,竟不曾到過首府,當然是一種遺憾。人們向往這座聞名世界的日光城心儀已久,那兒有世界七大奇觀之一的布達拉宮,有文成公主的行宮大昭寺,還有久負盛名的三大寺院,都是舉世無雙的人類文化遺產。就這樣,我們懷著朝聖拜謁的異樣心情,帶上幹糧、行囊和燒火煮茶要用的幹柴牛糞,興高采烈坐在車上一路高歌。
不過,坐在這若風口浪尖上不停顛簸搖晃的車上,時時刻刻你都得要從心理上到全身上下拿著力,吃著勁,盡量用手抓牢或則用背頂靠住車槽幫,坐穩屁股下的行李,保持住身體平衡,不要東倒西歪撞傷了自已,碰倒了別人。在這最高的荒原上行車,沿途可謂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影滅”,隻有北風跟前繞後相依相伴,揚起的塵埃緊追不舍,一路陪伴著兩台車長呼短歎,低吟高歌。不時也見荒灘上有幾隻臨風正在低頭貪婪吃草的野羊,聞見車聲這才驚惶失措地抬起頭來,瑟瑟抖動在刺骨的寒風裏,拿不解的眼神怯怯緊盯著奔行的汽車,目送我們一程。時而也有幾隻野驢或者是驢群,打老遠的地方斜刺裏奔跑攏來,陪我們跑上幾十公裏。最後,它們也同樣要拚搶著從我們第一輛車前橫跨過穿越公路,極不情願裏停下慌亂的四蹄,挺立在道旁難割難舍與我們依依惜別。
顛簸的土路加劇了人們的高山反應種種不適,大家盡量忍耐住保持心情舒暢,一路歡歌笑語,閑下來就講故事說笑話。頭天很快駛出一百二十公裏,來到洞措區機關院內停靠。自家人安排吃住,照顧得十分周到。
第二天淩晨四點發車,這天要行最長的一程二百六十八公裏,趕到申紮縣的尼瑪區,也就是現在的雙湖縣。天黑之後才到達,也隻是荒灘上一院子泥巴結構造就的低矮房屋。機關裏的房子緊張,一些人就睡在車上,或者幹脆是鑽在院子裏的一堆羊毛垛子裏過夜了。
再往下一站,曆程更艱難,趕早登程,黃昏抵靠在紮嘉藏布西岸。這條河流由北向南注入奇林湖,上架一道五百米長的鐵架橋,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為了給蘇聯還債在湖裏拉運硼砂所建。當時老毛子逼債,點名隻要奇林湖產的硼砂礦。人窮氣短,隻好在這交通不便的藏北荒原上建成了杜佳裏硼砂廠。還清外債之後,廠子閑置,人員撤離,一直沒有管理。包括這鐵橋在內,都成了廢棄物,孤零零站立在雪嶺中。尤見這橋,長期日曬雨淋,鋪設橋麵的木板處處損毀。我車長途而來,不敢貿然驅車過橋,隻好就在橋頭住下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