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醫生給劉依凡掛了鹽水和葡萄糖,略加休息之後,張福山叫車親自送劉依凡和她的母親、外婆回燕河莊。周豔因為要搶救一個因分糧不均與生產隊長吵架喝滴滴畏的農婦,沒有同去。那農婦送到醫院已經不行了,眼睛留白,口吐白沫,雙手前伸,僵硬的好像要去抓眼前的東西。而在她躺著的平板車上,一片血跡,老遠就能聞到腥味,幾隻蒼蠅非常留戀的,一刻也不想離去。醫院為了顯示安撫,還是做了全部的程序:肥皂水洗胃催吐,脫光脫衣在狠狠的擠肚子,最後,當醫生走出搶救室,無奈的通知焦急的家屬時,那個男人,估計是她的丈夫,一拳一拳的捶打著自已的頭,他口留鼻涕,象個孩子,哭聲響得很遠,無助得就象一陣強風吹來,那隨風搖擺的狗尾巴草。
如果不是胡多多,如果不是胡多多被勞教,如果不是胡多多剛好前天回來,今天又要去勞教所,如果他要去的勞教所不在楚陽公社……劉依凡都有可能象那個喝了滴滴畏的農婦一樣,已經與親人們生死相隔。
這樣說來,什麼都是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劉依凡外婆60多年來,第一次享受了專車的待遇,在那輛皇冠車上坐著,卻會是這樣的場合。她一遍一遍的撫摸著劉依凡有些蒼白的臉,她的起著老繭子的手,刮擦著,停下片刻,又刮擦著,她害怕,隻有以這樣的方式來確認一種存在。
坐在車輛後排的三個女人,有的是母親,有的是女兒,有的還沒有成為母親,有的已經沒有母親。這一刻,時光仿佛凝滯,劉依凡好象看到了自己的將來,象她的母親,象她的外婆。
她深深的低下頭去。車輛經過她今天投河時的大橋時,她的媽媽將劉依凡的眼晴蒙住了。陳英秀極目望去,河麵已經非常的生動,那艘采沙船上,光著膀子,隻穿個短褲衩的幾個男人正吃力的解下纜繩,滿滿的一船沙,又將成為混凝土、沙石灰的原料,永遠的在某個建築的表麵,砌合著。
那雙胡多多的鞋子已經不重要了。胡多多光著腳,抓著劉依凡的雙腿擱在雙肩上倒背奔跑的樣子一定很張狂。“得給他買雙鞋子,買雙膠鞋吧,膠鞋適合莊稼人。李季靜盤算著,等明年胡多多被釋放時再買吧。
張福山坐在副駕駛室上,抽著悶煙,聽到劉依凡咳嗽了幾口,又就掐了,扔到車的外麵。不一會兒,他轉過頭來,”親家,還是早點給依凡找個婆家吧。”
“現在,我看還不是時候。”陳英秀想了想,車窗外,車輛經過時,扛著一把鋤頭的一個婦女,背上還背了一個孩子,臉髒髒的,揮舞著小手,又揪著她母親的頭發。婦女停下來,抬起臂膀,抹去臉上的汗。
“胡多多,今天,我要給勞教所寫封感謝信。”張福山動了動嘴唇,又想抽煙,但終究沒有再碰那煙盒子。
“回來就寫。”張福山好象認為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或者又為了打破車裏麵沉悶的熱氣,而自言自語。
張福山的車這個月來已經來往燕河莊多次,村裏的人們都認識了。不過,這次的到來,人們還是有心理準備的。保管劉福大前天吃魚卡了喉嚨,吃了用東邊的滿山老漢畫了符調製的水也不頂用,昨天到公社醫院的時候,居然說,紮得太深,已經紅腫化膿,要到縣裏去動手術,但他不想花那個錢,又害怕割喉,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不是借刀殺人嗎。
想到這裏,劉福拿起手來,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疼。
無奈那該死的魚刺讓羅福的肚子無比的空虛。說不出話,張不開嘴,吃不了東西。這回真的遇了麻煩了。劉福怪那符水,心裏說,再也不能信那東西了。西頭的馬巫婆子都比滿山老漢強,可惜她上尼姑庵燒香參加開光****去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回來。要不然,找她,準能行,上回他親眼目睹她拿著鐵銃打死了一隻大白兔子,分給劉福一碗兔肉,肉不多,還有泥薑和花椒味,但還是把劉福的胃病給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