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英漢互譯:具象與抽象之間(1)(1 / 2)

英漢互譯究其本質應是具象與抽象的統一。英語抽象,漢語具象,都植根於各自的文化土壤,都打上了民族文化精神的烙印。漢語自古尚象,自《易經》集其大成即已定型,從此便深刻地影響著中國的藝術哲學,為一字一畫的藝術構建提供了良好的文化基因。英語與希羅文化一脈相承,主客對立的結果,“窮究天人之際”的文化精神,都催生出發達的尚思傳統,並在語言係統裏鑿下了深刻的文化印跡。因此英漢互譯要求譯者背靠尚象、尚思兩大傳統,熟諳具象與抽象兩大文化精神,追求二者之間的自由騰挪,不受語際轉換的客觀限製。致思運思或具象或抽象均須體現出民族文化精神的特質,這樣才能以超邁的哲學通觀和文化透視為文明的發展獻出上佳的譯品。

漢語一字一畫的藝術構建在尚象精神的驅動下應和著中國古代藝術哲學,講究“觀物取象”,“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通過直觀的體悟做具象的“抽象”運動,然後從萬象中提出共象,用“象語”作為象征符號來“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這和以英語為代表的西方語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為西人尚思,他們秉承著古希臘精神,以探究世界的始基為最終目的。在對客觀世界進行析解的過程中,他們以分類為主要手段,試圖從物象的類別中提出該類物象的共相,再遞級上升做純思的抽象運動,將各類物象的共相歸在一起,形成柏拉圖所謂的“理念世界”,而各個共相的載體卻往往是以概念為內核的語言符號,不似漢語的共象仍以象語出之。因此漢語具象,重具象思維,英語抽象,卻重抽象思維。前者之於藝術構建主要通過一係列物象的有機排列作一字一畫的具象呈示,後者則指導藝術走向精確逼真,以概括程度頗高的抽象概念呈示本質規律;前者帶描畫性質,具有很強的寫意性,後者追求質感,推理邏輯性較強。比如同樣是對“美”下定義,徐上瀛在《大還閣琴譜》裏說“麗者,美也”,柏拉圖卻在《會飲》、《理想國》等篇對話中說“美是理念”,具象與抽象判然有別,這兩個例子正好說明了這個問題。照《說文》的解釋,“美”從“大”從“羊”,是謂美,這有一定的道理。因為與“美”相應的“?”字就與“鹿”有關。但近人根據音韻、文字本身予以訓詁,認為從金文和甲骨文的字形來看,“美”應釋為“飾羽毛”的“人”,所提供的佐證是“美”與“每”同音,“美”“母”聲母亦近,因此可以將其進一步確定為“飾羽毛”的“舞女”,這就從形音義三個層麵確定了“美”的具象內涵,其中起決定作用的就是胚胎於周易、定形於老莊、得益於玄學和佛學的具象思維。柏拉圖的定義中最顯豁的就是“理念”這個概念,它緣由於理性分析,是由代表各類事物的各個共相所組成的。至於美的理念的形成過程,柏拉圖在《會飲》篇裏有一段精彩的描述:“先從人世間個別的美的事物開始,逐漸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美,好象升梯,逐步上進,從一個美形體到兩個美形體,從兩個美形體到全體的美形體;再從美的形體到美的行為製度,從美的行為製度到美的學問知識,最後再從各種美的學問知識一直到隻以美本身為對象的那種學問,徹悟美的本體。”而美的本體就是美的理念,是一種絕對的美,其概括程度很高,表現為一種抽象的思維運動過程。

中國人的構象能力很強,這種能力借助於具象思維而實現哲學超越,遂使直覺感悟式的治思方式在中國文化中明確定位,其結果便是語言符號與意象符號的平行互動,從而構成具有獨特美學價值的“象語”。在此基礎上,以象形文字為其基本要素的中國藝術既可“依類象形”完成具象的創造,又可實現藝術家自身的具象延伸,正所謂“中得心源,外師造化”,終而歸結於具象載體——象語,使中國藝術關注於一字一畫的藝術構建,而不像西方藝術耽於智性的探索,希冀建立柏拉圖式的理念世界,同時實現亞裏士多德窮究萬物始基的野心。象語的創立強化了漢語的描畫性質,使具象描寫與主體投射溶為一體,在自然與藝術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默契。在中國文化裏,漢語抑或漢字就是一種有意味的具象呈示,無異於繪畫,可是關於繪畫的認識中西文化卻大異其趣,其本質區別就在具象與抽象之間不同的致思方式。勃拉森(Norman Bryson)在其代表作《視覺與繪畫》一書中較為準確地闡明了這種區別:“西方繪畫在本質上是不承認那種直接顯現的來源根據的(表達的軌跡),它基於對繪畫形象產生過程中的現場痕跡的消失,且分別兩次作用於畫家和觀賞者。……雖然中國和歐洲都具有具象繪畫的最古老的傳統,但這種傳統從一開始就在‘直接顯現’這一點上分道揚鑣了。中國繪畫在根本上承認對畫麵上的那種直接顯現的痕跡的培養並也確實如此做。……而在同時,幾乎在整個西方傳統裏,油彩起初是被看作可以擦去的媒介手段。”這裏談的是繪畫,其實英漢語之間的區別又何嚐不是如此?當然深究下去這必然與文化傳統有關。比如中國文化“尚象”,《周易》倡“觀象製器”以解說中國文化的起源,漢字“象形”以推衍構字之法,中醫厲倡“藏象”之學,天文曆法講“觀象授時”,中國美學則以“意象”為中心範疇,將“意象具足”懸為普遍的審美追求;而西方文化在愛因斯坦看來卻植根於亞裏士多德的形式邏輯體係以及在主客對立基礎之上演化而出的主觀抽象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