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假古人以立言賦新思於舊事——沃森《安提各涅》賞析(1 / 2)

伴隨著安提戈涅,千載歲月撥響了深水的和弦,少女翩翩起舞,清影婆娑,迎來三月陽春,辭別朗月清秋;騷人墨客為你而神往,神遊於今昔與往古,那四季長駐的和聲吟唱著淒婉的歌兒,猶如長春藤續續攀援,攜來來安提戈涅對父兄的摯愛,對童稚的眷戀,對天地大法的向往!這歌聲縷縷如許,忽而哀怨悱惻,忽而悲愴纏綿,留下千古絕唱,長留人間。

話說俄狄浦斯殺父娶母犯了亂倫大罪,真相大白以後,其母約卡斯塔自殺身亡,他自己則弄瞎了雙眼。然而,罪惡被壓抑而沒有升華,惶恐的悔恨不能成為又一的遺憾,盲目自負無以複加,心靈之光在熄滅,精神在死亡,俄狄浦斯在煩躁與平庸之間搖擺,無奈隻好將孱弱的靈魂外化為苛政,不料卻常常失敗。殺夫是為了平衡心理畸變,娶母是因為他對皇世寄予了深深的依戀,但外在的成功歸結於內在的失敗,雙重的罪惡使他平庸,以至雙目失明,於天地大法訣別,徘徊在自己心靈的荒原。

安提戈涅美麗,因為麵對英雄一世複歸平庸的父親她能以少女的柔弱鋪墊一條罪惡得以超度的路徑:安提戈涅淒婉,因為柔弱畢竟不是堅強,卻要為堅強的複活注入聲明的力量。隻見淒迷的小路千回百轉,豆蔻年華讓與龍鍾老態,俄狄浦斯哆嗦著由女兒領去,直奔科洛諾斯——複仇女神的聖所,以為這將是他的歸宿,他的安息之地。複仇女神再一次將安寧賜予俄狄浦斯——一位迷途知返的心理畸形者,他由於自身的弱點而陷於墮落,卻從墮落中振翩而起,因此,安提戈涅功不可沒,千古長吟,唱的是她的溫婉與淒麗。

安提戈涅的確很美。她對親人充滿了摯愛,寧肯訣別成年也要回歸童稚。麵對舅父忒拜王克瑞翁的暴政,她就像芳春的柔條,纖細的身姿卻能送走料峭春寒,迎來和煦與安寧,是她陪伴父親直到靈魂得以解脫,在平靜之中死去;是她輕灑熱土安埋了暴屍荒野的哥哥波呂尼克斯,置克瑞翁的命令於不顧,因而釀成殺身之禍,終至自盡於家族的墓穴,留下一段很美麗的神話,索福克勒斯為之扼腕,歐力比德斯為之歎息,千載的和弦不絕如縷,勾起遐想,喚醒記憶,人們“假古人以立言,賦新思於舊事”,演繹出了多少個“安提戈涅”——多少淒婉,多少美麗!

希拉·沃森(1909-)也真是性情中人,竟也辭別了現代生活的表象,移情戀上了這段神話,希翼從中掘出貫通古今的真諦,為今天的孱弱於無序注入內涵,以“安提戈涅”情節賦予當今社會柔婉與美麗。

作家生於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新威斯敏斯特,家裏姊妹四個,排行老二。父親是新威斯敏斯特市省精神病院的院長,1922年去世。沃森全家在精神病院蟄居一隅,她就在這裏長大,熟悉精神病院及精神病人的一切。病院對麵的山上有一塊墓地,山腳下佛雷澤河緩緩流淌,往喬治亞海峽直奔而去。大學畢業後,沃森先在小學任教,二戰結束即往多倫多大學辦工半讀,進修研究生課程,主攻英文。1951年沃森前往艾爾貝塔省西南部的卡爾加裏市,在那兒寄居兩年,開始文學創作,小說《雙鉤》(1959)有一大半在這裏完成,評論界認為加拿大現代小說即發韌於此。在從事文學創作的同時,她在多倫多大學完成學業,開始撰寫博士論文。1961年,她進入艾爾貝塔大學英文係工作,為該係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1970 年她與同事合作,創辦先鋒派刊物《白塘鵝》,在文學及影視藝術界有較大影響。

短篇小說《安提戈涅》發表於1959年,素材取自希臘神話,重點在俄狄浦斯王與女兒安提格涅那一段傳說。小說的邏輯起點是“安提戈涅情結”,沃森自己童年的經曆作為鋪排背景隱隱指涉著安提戈涅生活於其中的古典世界。文中新人用舊名,古名寓於新人,穿插開合,古今寓於一體;那段淒麗而柔婉的傳說若隱若現,勾起心底的漣漪;現代精神病院曆曆在目,讓人不禁想起克瑞翁濫施暴政的王國,別具深意。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作品的“視角”。敘述者是“我”,以第一人稱出現,在小說中敘述著自己經曆的故事。他是故事中所有信息的發送者,也是“被自己”敘述出來的敘述者。他的義務是對自己營造出來的故事情節進行控製,同時還要對寄寓於其中的價值觀做出道德評判,但因為他畢竟是作者沃森創造出來的,因而我們就無法肯定這個“我”究竟是沃森本人呢還是沃森所創造出來的那個敘述者,但最大的可能是作者分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於是文中的我變成了一座橋梁,連接著現代的作家,現代的“我”與古典的,神話中的“我”。這樣,“我”呼應現代,又召回神話,古今融為一體,富於美感的“錯覺”通過“我”潛意識的配置,即刻抽去曆史的殊異,不動聲色之中就完成了古今時空的移置。可饒有興味的是,神話中的“王國”是克瑞翁的領地,其子海蒙亦是安提戈涅的未婚夫,聞知安提戈涅遭父親監禁後自殺。便也擁著她伏劍身亡,驚天地,泣鬼神,是謂千秋絕唱,悲歌一曲。神話中的“我”無疑是“王國”的叛逆,與此小說暗合,毫無二致。自然,小說裏的“父親”就是披著現代外衣的克瑞翁,隻不過“王國”名稱依舊,卻對應於現實中的瘋人院,舊名寓有新意。可見時空的自由挪移,視角的自由轉換能夠賦予小說以強烈的詩性和美感,而這正是沃森刻意追求的目標,匠心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