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村位於豫東平原之地。
這裏沒有天葬。
也沒有水葬。
就連火葬也是前幾年開始施行的。
中原之地對土葬極為的不講究,圖個入土為安,所以,這裏遍地都是墳頭,向來不講究風水,就是誰家的死人埋誰家的地裏,導致墳頭越來越多,怪事層出不窮。
盡管政府強力號召火葬的好處,但農村風俗封建而頑固,大多不理解火葬,都認為火葬是最嚴酷的刑罰,讓死去的先人不得全屍。
村民們口口聲聲說為了死去家人的全屍,其實大多都為了逃避那昂貴的火化費。
於是村民們想了一個好辦法,用車拉著屍體,假裝去火化場,然後半路轉一圈又回來了,把屍體藏在床下,把事先準備好的木盒子用白布蓋上,回村後在村裏轉一圈,其意思就是告訴村民:“我們去火化了,別等著舉報賺錢啦。”
其實我不能理解政府的用意,既然把屍體火化,一把大火燒成了白灰,卻又讓村民們把骨灰盒放進一口厚重的棺材了,又下土葬,又建起一座光禿禿的墳頭。
政府的用意其實就是如今家家戶戶的田地裏有好幾個墳頭,全省的墳頭加起來的麵積都比一個縣城的麵積要大,所以,火化後把骨灰盒放在存放靈堂裏。
俺村建了個靈堂,後來被一群上帝忠誠的信奉者霸占,當成了教堂。
所以,火葬後還要土葬,白白給政府送了一筆火化費,大家都不幹了,偷偷的把屍體先放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然後到鎮上火化場轉一圈再返回來。
家家戶戶這樣做,誰也不舉報誰,但是錢省下來了,怪事倒是出了不少。
我15歲那年,我二爺死。
放了學我就直奔二爺家,到了門口一瞧,院子裏冷冷清清的幾個人,大多都是堂哥堂姐們在這裏,還有一些親戚。
我家是村裏的大戶,每回家裏有點啥紅白喜事,那就是人山人海,今天卻不同往日,很冷清。
我跑進屋子裏,一大幫子大娘嬸子嫂子都在屋裏待著,有說有笑的完全沒有死了人的那種嚴肅和悲涼。
我看到我媽也在,擠過去低聲說:“媽,我餓了,想吃雞蛋糕。”
村裏的習俗,親人死後,黑布幾尺,黃紙幾張,雞蛋糕兩袋,鞭炮一盤,至於它們有什麼寓意,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知道,我們這一大家子每回有老人死去的時候,我都有吃不完的雞蛋糕。
我媽指了指旁邊的屋:“都在裏麵放著呢,等你二爺下葬了再分呢,你先拿一袋去吧。”
我疑惑的問:“還沒下葬?那我二爺呢?”
一進屋我就看到那張空蕩蕩的竹床沒了二爺的屍體,我還以為下葬了呢。
我媽說:“拉著去火化了。”說完就沒再搭理我,一轉身又眉飛色舞的跟幾個妯娌嘮嗑起來。
我進了裏屋,看到大半屋子都是雞蛋糕,黑布,白布,頓時食欲大開,抓起一袋雞蛋糕撕開就吃。
吃著吃著,一晃神,手裏的雞蛋糕掉在了地上,我忙蹲下去撿,伸手剛抓住雞蛋糕,我一扭臉,床底下,我二爺瞪著一雙牛一樣的大眼看著我。
看到二爺那雙凸出來的眼球,我嚇得“哇”一下子嚎啕大哭。
我這剛哭出聲,一隻溫熱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巴,我一扭頭看到了我大娘,她嚴厲的瞪著我。
這個時候我媽也跑了進來,看到這狀況,蹲下來跟我說:“兵子,可不能往外說。”
我大娘鬆開手說:“兵子,你要是說出去,別人要舉報咱們了。”
我這才猛地想了起來,原來是逃避火化費,我篤定的點了點頭:“放心吧大娘,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大娘又給我一袋雞蛋糕:“好了,拿著上學去吧。”
這事雖然是一場虛驚,但是我二爺那雙凸出來的眼珠子在我腦海裏猶如烙印上去了一樣,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