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1970-1976)(2 / 3)

簌簌地搖動

葉片上還掛著明亮的露水

仿佛億萬隻含淚的眼睛

向大自然告別

哦,湖邊的白鶴

哦,遠方來的老鷹

還朝著楓樹這裏飛翔呢

楓樹

被解成寬闊的木板

一圈圈年輪

湧出了一圈圈的

凝固的淚珠

淚珠

也發著芬芳

不是淚珠吧

它是楓樹的生命

還沒有死亡的血球

村邊的山丘

縮小了許多

仿佛低下了頭顱

伐倒了

一棵楓樹

伐倒了

一個與大地相連的生命

1973年秋

巨大的根塊

村莊背後

起伏的山丘上

每年,每年

長滿密密的灌木叢

一到深秋時節

孩子們揮著柴刀

哢嚓,哢嚓

斫光了它們

隻留下短禿禿的樹樁

灌木叢

年年長,年年斫

掙紮了幾十年

沒有長成一棵大樹

灌木叢每年有半年的時光

隻靠短禿禿的樹樁呼吸

它雖然感到憋悶和痛苦

但卻不甘心被悶死

灌木叢頑強的生命

在深深的地下

凝聚成一個個巨大的根塊

比大樹的根

還要巨大

還要堅硬

江南陰冷的冬夜

人們把珍貴的根塊

架在火塘上麵

一天一夜燒不完

根塊是最耐久的燃料

因為它凝聚了幾十年的熱力

幾十年的光焰

1973年冬,鹹寧。

在深夜……

有時候

在深夜

平靜的黑暗中

我用手指

使勁地在胸膛上

寫著,劃著

一些不留痕跡的

思念和願望

不成句

不成行

象形曲字

一筆勾成曲圖像

一個,一個

沉重的,火辣辣的

久久地在胸肌上燃燒

我覺得它們

透過堅硬的弧形的肋骨

一直落在跳動的心上

是無法投寄的信

是結繩記事年代的日記

是古洞穴岩壁上的圖騰

是一粒粒發脹的詩的種籽

1974年,鹹寧

把生命化入大地——憶盂超

江南二月,

下了一尺鄉厚的雪,

象北方的一樣白淨。

我喜歡雪,

孟超也喜歡雪。

我用指頭

在門口的雪地上,

勾畫了一幅

孟超的速寫像。

光禿禿的頭顱

隆起的脊背,

細眯的眼縫

凝視著人生。

孟超的形象

被時間的風雨

衝刷得異常的簡潔

隻剩下彎曲的骨骼

和不彎曲的心靈。

他的生命洗練得

不能再作一點刪節

一個同誌

望望雪上的畫

風趣地說:

“呆不上兩天

太陽一曬

就化成了水。”

孟超咯咯地笑著,

“正好,正好,

把我一點不剩地

化入祖國的大地。”

1974年,鹹寧

麂子

遠遠的

遠遠的

一隻棕紅色的麂子

在望不到邊的

金黃的麥海裏

一竄一竄地

似飛似飄

朝這裏奔跑

四麵八方的人

都看見了它

用驚喜的目光

用讚歎的目光

用擔憂的目光

麂子

遠方來的麂子

你為什麼生得這麼靈巧美麗

你為什麼這麼天真無邪

你為什麼莽撞地離開高高的山林

五六個獵人

正伏在草叢裏

正伏在山丘上

槍口全盯著你

哦,麂子

不要朝這裏奔跑

1974年初夏,鹹寧。

蚯蚓的血

我原以為

蚯蚓的血

是泥土的顏色

不對

蚯蚓的血

鮮紅鮮紅

跟人類的血一樣

一條蚯蚓的生命裏

隻有一滴兩滴血

然而為了種子發芽

為了陽光下麵的大地豐收

蚯蚓默默地

在地下耕耘一生

我的身高近兩米

渾身的血

何止幾萬滴

但是,我多麼希望

在我的粗大的脈管裏

注進一些蚯蚓的血

那怕隻是一滴

1974年初稿,

1980年12月三稿

傷 疤

路邊

一棵幾百年的大樹

已被伐去三年

地麵上

留下了一個

消失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