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遊民之風(1 / 2)

說到實實在在的天津人,很多地方還是可圈可點的。天津人愛麵子(同時也愛護短),喜歡互相開玩笑取樂。但是找樂子歸找樂子,要說擼胳臂卷袖子打架,天津人也是很能做的。天津人好打架,這似乎是一種惡德,甚至是一種惡名。不管是人雲亦雲也好,本鄉本土人的逆反心理或故做高深也好,總之持有此觀點的人不少。

講到打鬧的風氣,從天津城市發展最快的清代乾隆末年到光緒初年最烈。詩人崔旭在道光四年(1824)寫道:“百斤石鎖手能擎,一語許人身便輕,還是幽燕遊俠氣,愛歌樂府少年行。”這是對混星子的素描。更妙的形象描繪則見於清代乾喜時舉人楊一昆(無怪),在其《天津論》中給混混兒畫像:

小幅歪,衣襟敞,提眉橫目,慌裏慌張。這個說:“你這一回不夠板,過節兒全不講。”那個說:“甚麼事?我全不聽你過堂腔。”有人犯了他邊界(按:混混兒各霸一方),聚夥成群來打仗:鐵尺、斧把、竿子、鳥槍趕上房,開水磚頭往下淌,哪顧生死存亡!

即使送到天津縣大衙,“打靴底,礙何妨,打板子,說不解癢,幾百竹條打不出一聲嚷,從此把名揚!”這才算英雄好漢。不然就叫:“栽(跟頭)啦!”現在看起來,這種人如有狂疾,但都同在當時的四川袍哥,上海清幫,是那種社會同根而生。如今社會基礎沒了,雖有流風遺韻,也不成其氣侯了。

天津人那時打架的氣魄和場麵令人驚訝,而且打架絕非單打獨鬥,而是“打群架”(群毆),又被稱為“打仗”,顧名思義,足見其火藥味之濃。彼時驗傷由“地方”(地保)仵作,送到衙門。而後無論板子打、夾棍夾、打架人都不能服軟,不然即為“走脊”。1894年,因甲午海戰,天津禁群毆械鬥,河北關上與西頭西關混星子有釁,在西頭灣子群毆,傷亡多人。天津縣捕人,雙方各投案五人,均判斬首。其中有12歲的少年張小卜,且官不忍殺,勸他悔改,小卜搖頭;熱堂(刑訊)過後,麵不更色,氣不呈籲;又於烈日下暴曬3天,不給飲食,仍無悔意,但已氣息奄奄。忽然一陣暴雨,小卜於雨水淋漓中仰天大笑。天津縣隻得偷偷地將他釋放。小卜歌唱而去。天津衛管這叫“豪橫”、“夠板”。

大概是有硬骨頭,是條漢子的意思。

天津人打架的特殊心態與形態,在曆史上留下鮮明的痕跡。

簡述之,一曰先禮後兵。有話(糾紛)先行說開(解開糾葛)了。說不開再“外邊比乎”或“開邊(曠野)比乎”。這頗合於“軍事是政治的繼續”的意思。而外邊或開邊比試,又表明是不顯山不露水,動真格的,不要人勸架。

二曰絕不含糊。既表白“不打不鬧”,就是“挨打不出聲”,“寧叫打死,不叫嚇死”,即使上刀山、下油鍋也氣不少籲,麵不更色,絕不言敗,否則即謂“栽跟頭”或“尿了”。

三曰為朋友兩肋插刀。過去天津水會(民間消防組織,往往是腳行下處)高懸“守望相助”金字大匾,這說消災弭難,義不容辭。天津人講究哥們義氣,這種觀念在打架時更發揮得淋離盡致,因而往往引起群毆,即“打群架”。哥們義氣是不諳工藝、不嫻田稼的天津人至為需要的凝聚力。這三點說起來,是屬於資本主義所缺乏的中世紀宗教虔誠與義俠血性範疇的。如因勢利導,自有其應該發揚的一麵。

天津人是中國人。過去時代的中國人,其性格中的優點和弱點,天津人身上也有。

剛毅的性格,熱烈的感情,磊落的肝膽,在天津人打架中光彩四射。卑微的心理,蝟瑣的動作,虛枉的需求,在天津人打架中也難以掩飾。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使天津人有了前者;人雜五方,華洋雜處,使天津人又有了後者。雖然,這些都是過去了的,但它不管你喜歡還是不喜歡,仍在今天留下了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