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上海男人(1 / 3)

1997年1月7日,台灣作家龍應台在《文彙報·筆會》發表了《啊,上海男人》一文。文中寫道:“沒有想到上海男人在大陸男人中還自成一格,是一個世界稀有的品種。……上海男人竟然如此可愛:他可以買菜燒飯拖地而不覺得自己低下,他可以洗女人的衣服而不覺得自己卑賤,他可以輕聲細語地和女人說話而不覺得自己少了男子氣概,他可以讓女人逞強而不覺得自己懦弱,他可以欣賞妻子成功而不覺得自己就是失敗。上海男人不需要像黑猩猩一樣砰砰捶打自己的胸膛、展露自己的毛發來證明自己男性的價值。啊,這才是真正海闊天空的男人!我們20世紀追求解放的新女性所夢寐以求的,不就是這種從英雄的迷思中解放出來的,既溫柔又坦蕩的男人。原來在上海。”

事實上,龍應台的文章客觀上起到了一些誤導讀者的效果。陸壽鈞在《也說“上海男人”》中指出:龍應台以在上海的所見所聞,舉了不少上海男人如何“怕老婆”,也就是本地人戲稱的“氣管炎”(妻管嚴)的毛病,我也隻能報之一笑。誠然,這些事例雖不免在傳說與行文時有所誇大,應該說還是在上海的一些男人中存在的,但絕不能就把它完全看成是上海男人的“特產”了。就在這些事例中,龍應台也不免被一些表麵現象所迷惑。上海不少把“怕老婆”掛在嘴上,或裝作“怕老婆”的男子,實際上是並不怕老婆,這隻是他們在夫妻關係中的一種善意的“謀略”。上海男人與其他地方的男人一樣,有他們的複雜性。

而吳正在《理解上海男人》一文中則對龍文中列舉的上海男人的做法作了更為深刻的分析:上海男人在世紀初率先接受文明、世紀中適應社會轉型、世紀末重新投身開放熱潮的種種不尋常經曆,終將把他們鑄造成了一個特殊的性別種族。經濟地位、江南性格以及文明熏陶,這是構成上海男人的三道鮮明的性格光譜。所謂小男人隻是一種膚淺不過的理解,上海男人的生命哲學是盡可能地禮讓出生活上的種種細節來滿足他們的所愛者,從而為自己換取更廣大的事業的思考空間——而這,不就正是上海男人的高明之處?我們很可能缺乏偉岸的體魄、疊疊的肌塊以及“黑猩猩捶打自己露出毛發的胸脯來證明其存在價值”時的那種聲嘶力竭,但我們卻有強大而安靜的內心境界。上海從前是、今天又再次成為全國乃至世界的文、經重鎮,與上海男人的這種性格內質不無關係。隻有傻瓜才會將性別視作為什麼可供自豪和自居不凡的東西——世界上不就是除了男便是女的兩種性別?這便是我們所理解的大小男人主義之間的辯證關係。

因而這篇龍女士自認為是讚美上海男人的文章一發表,在上海立即就引起了軒然大波:“上海男人”紛紛打電話到報社大罵作者“侮蔑”上海男人,上海男人其實仍是真正的“大丈夫”雲雲。一些上海男人(也包括女人)也紛紛撰稿作文,起而應戰,曆數該文的種種不是,力陳上海男人的種種委屈。還有上海男人遠隔重洋寄來信件,對龍應台表示最強烈的抗議,並株連到《文彙報》,揚言要在海外發起抵製《文彙報》的運動雲雲。委屈的龍應台驚詫莫名:“我的文章引起辯論是常事,引起完全離譜的誤解倒是第一次。”其實,龍女士在上海遭到“群起而攻之”,多少有點“咎由自取”。因為她在讚美上海男人時,實在不該用了一種調侃的語調加上一些具體和稍嫌極端的例子,諸如上海男人“不以幫女人洗內褲為恥”、“在20世紀末的中國上海,你說奇怪不奇怪,流言的主角竟是男人,被虐待的男人”等,再比如上海男人因為怕老婆而不敢坐馬桶、隻能蹲在馬桶上辦事,或每晚都被老婆強迫做愛等等。這話說誰誰不舒服,誰能接受這種具體的、丟臉麵的例子?中國人向來愛麵子,而男人尤甚。

一位地地道道的“上海男人”則這樣看待他們自己:真正的上海男人到底如何呢?我是生於斯,長於斯(的上海男人)。我覺得上海男人在適時求變,不受傳統的乃至陳腐的觀念束縛方麵,自有其優越之處。上海男人不會脫離現實環境,去追求幾千年一貫製的“大丈夫”價值,死要麵子活受罪,弄得自己很痛苦。上海男人也不會因為20世紀末的新新女性又轉而欣賞“大男人氣概”,立刻急吼吼地向“黑猩猩一樣砰砰捶打自己的胸膛,展露自己的毛發”的男人看齊。上海男人是比較務實的,不為傳統觀念而硬撐,不為討好女人而強扭。認準黑格爾老頭說的至理名言:“凡現實的都是合理的,凡現存的都是會改變的。”以一顆平常心處世居家過日子,所以多數上海男人活得心安理得,一點也沒察覺到自己已變成世界稀有品種,奇貨可居。龍女士在文章最後對上海男人殷切期望:“騎著單車、拎著帶魚回家的可愛的上海男人,是不是也正想著這個問題(男女平等、互敬互愛的前景——筆者注),心裏有點兒憂鬱?”一般來說,那期許是要落空的。在大多數上海男人看來,這個問題並不成其為問題,他們則實在太忙,沒工夫去操這份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