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伺候好文字(1 / 2)

我們中國的文字是有根的,而且根紮得很深。我曾去台灣的阿裏山看巨樹,那些樹的樹齡有的兩千年,有的三千年,最長的超過了五千年。那些樹也叫神木,都很粗,很高,須使勁仰視才看得見黑蒼蒼的樹冠。我一路看,一路驚歎,頗感震撼,還有那麼一些敬畏。我想到,肯定有許多人來看過這些巨樹,那些人有宋朝的,也有明朝的,可那些人都死了,隻有這些樹還活著。我們也一樣,當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消逝,巨樹仍將存在。一棵樹能活幾千年,因為它們的根紮得深,有強大的生命力。我們的文字也是一樣,每一個字都有很深的根。就算每個字的根須每年延深一尺的話,幾千年來,每個字的根深也有幾百丈了。世界上有不少民族,原來也有自己的文字,不幸的是,他們的文字後來消亡了,被別的民族的文字吃掉了。所幸,我們的漢字保留下來了,延續下來了,並不斷生長著。我們每個後來者都有一份功勞,在使用我們自己的文字方麵,我們接過了前人的接力棒,像傳宗接代一樣,把文字繼承下來,傳播下去。可以預想,由於我們的鍾情和心血澆灌,文字之根還將往深裏紮,枝葉也會更加茂盛。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文字是古老的。有人把文字比喻成貨幣,說貨幣就那麼多,你用我用他也用。可我們的貨幣從貝殼,到金屬,再到紙幣,換過多少代了,而文字除了簡化了一些,基本上沒什麼變化。也就是說,同樣還是那些文字,李白用過了,白居易用過了,蘇東坡、李清照用過了,曹雪芹、魯迅、沈從文等等,也用過了。他們對文字久久凝視,反複吟哦,還禁不住用手摩挲。麵對每一個方方正正的文字,我們似乎能看到他們貫注其中的深情目光,感受到他們留在每一個字麵上的手溫。現在的問題是,這些有限的文字他們都用過了,我們還怎麼用?他們對文字深究過,錘煉過,欣喜過,憂愁過,幾乎窮盡了文字的功能。寧坐十年冷板凳,文章決不寫一句空話。吟安一個字,可以撚掉十根胡須。這些前人對待文字的認真態度,我們也不陌生。他們留給我們的可以發揮的餘地究竟還有多少呢?有時我很悲觀,覺得我們真的沒方法了,好像握有文字秘訣的先人都離我們而去,時間愈久,我們離真傳越遠。而我們沒什麼學問,又很懶,態度也不夠認真。

可文字我們還得使用。我們要吃飯,求愛,說話,寫文章,一切都離不開它們。你可以不認識它們,但不能不使用它們。離開它們,什麼生活,秩序,文明,都談不上。文字是中華人祖留給我們的最通用的遺產。實在說來,我們對文字是不是輕慢了點兒,使用起文字來是否也顯得過於隨便。我們把它們說成是工具,使用它們時習慣說成駕馭。提起工具,我們會聯想起鐵鍁、鐮刀、斧頭等家什。而駕馭呢,它的對象當然是牛馬驢一類的牲口。結果怎麼樣呢,文字不是那麼好使喚的,也不會那麼馴服。雖然它們不會說話,但它們天生很敏感,也很自尊。你把它們的位置安排得稍稍有一點不合適,它們的倔脾氣就上來了,就跟你發生對抗,弄得整篇文章都別別扭扭。這樣的文章觸目可見。表麵看,文字也排成了隊,還排得相當整齊,有的一排就是幾萬字,幾十萬字。若仔細看,就看不下去,仿佛每個字都撅嘴瞪眼,在那裏鳴冤叫屈。這還算好的,有的使用的簡直就是文字的頭皮屑,或者是文字的外衣,這樣的隻能算是文字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