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聽一位老作家說過,想讓作家感動不容易。作家做的就是讓人感動的活兒,做來做去,已把自己的感情磨煉得很堅強。作家看別人寫的東西,一般采取的是理性的態度,甚至是挑剔的目光。哪怕作家真的為一篇作品所感動,他的讚許也會很節製,能說一句還可以就算不錯了。也許我還不算是一個作家,我與那位老作家的感覺和看法不大一樣。我沒把自己放那麼高,讀別人的作品時還是一個平常讀者的心態,還是欣賞的目光。讀到動人情腸的好作品,我不知不覺就感動起來,以致得到一次美好的情感曆程。我對好作品的判斷是感性的,無須多少條件。隻要作品裏包含的有真實的感情,感情又是獨特的,質樸的,是從生命深處發出來的,這就夠了,就足以引起我的共鳴。
近日,我讀了侯誌明的散文集《無家可歸》。再過幾天就是清明節,玉蘭正在開放,柳樹已經變綠,春光溫馨而明麗。讀誌明寫的母親,我想到我母親;讀誌明寫的父親,我想到我父親;讀誌明回憶和妻子剛結婚時的困頓歲月,我眼前馬上浮現起我和妻子剛結婚時住集體宿舍的那段日子,等等。剛讀了前幾篇,我就情感上湧,雙眼一次又一次濕潤。我抽出紙巾,搌搌眼淚,不由得給遠在四川綿陽的誌明打了一個電話。盡管打電話前我稍微平靜了一下,我聽見我的聲音還是不大對勁。我沒有對誌明多說什麼,隻說正在讀他的散文,他的散文寫得挺感人的,真的挺讓人感動的。
誌明寫的《我的母親》裏有這樣一個細節。上高中時,他住在離家二十多裏的學校裏。有年夏天的一次,因家裏沒有按時把每月二十斤麵交到學校,他被學校點名回家取麵。他覺得很委屈,回家向母親發了脾氣,甚至說了家裏根本不關心他的氣話。母親說那兩天家裏太忙,答應第二天就把麵送去。第二天下午,患有風濕性關節炎的、瘦弱的母親,冒著酷暑,走了二十多裏土路,還涉過一條小河,把二十斤麵送到了學校。誌明記得,汗水濕透了母親的衣衫,還斑斑駁駁地印在了麵袋上。誌明後來才知道,當時並非家裏忙,而是沒有一點糧食了,那二十斤麵粉是母親挨家挨戶借了一個中午才湊夠的。知道了真實情況後,誌明痛上心來,陷入深深的自責。誌明的父親是一位礦工,下班後愛喝一點酒。有一次,還未上學的他,把父親的半杯酒弄灑在炕桌上。父親一見,急忙跳上炕,雙膝跪著,手撐桌角,嘴貼桌麵,把灑的酒吸進嘴裏。這一幕讓誌明深感愧疚,並萌生了長大後要掙錢給父親買酒喝的想法。就在這年過春節時,母親給了他四元錢,讓他去商店給自己買一雙鞋和一雙襪子,因為他的鞋襪早已爛得露了腳趾。然而他沒有給自己買鞋襪,見別人在商店裏爭相買酒,他心裏一動,便拿四元錢給父親買了一瓶酒。他高高興興把酒拿回家,父親不但沒有高興,沒有誇他,還罵了他,打了他。父親罵他是敗家子,說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怎麼喝得起這麼貴的酒呢!父親拎著他的脖領,把他拉到母親跟前。他的手凍麻了,又心慌害怕,抱在胸前的酒瓶掉在了地上。他趕緊撲倒在地,哭著想把酒瓶抱住,可酒瓶已經碎了,一塊玻璃碴子紮進了他的手背,鮮血立即流了出來。夜裏,他在睡夢中疼得哭醒時,發現自己被坐著的父親緊緊摟在懷裏。父親一手托著他受傷的手,一邊親他的臉。父親哭了。他知道了父親的眼淚是鹹的。
我在誌明的散文集裏讀出了兩個字:感恩。他對父母感恩,對妻子感恩,對老師感恩,對同學感恩,對同事感恩,對山川感恩,對土地感恩,對一草一木,包括自己所受的苦難,都懷有感恩之心。誌明的散文集分為多輯,果然,第一輯就是感恩篇。依次是感情篇、感物篇、感言篇、感事篇、感人篇。不管誌明寫什麼,都是有感而發,篇章裏都有感恩的意思。可以毫不牽強地說,感恩之情貫穿在誌明散文集的始終。
一個常懷感恩之心的人,他的心必是一顆敏感的心,真誠的心,善良的心,悲憫的心,懺悔的心,知恩必報的心。讀誌明的散文,我突然悟出來,人類的感恩之心,原來是世間一切文章的文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