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荷風驚蟬(2 / 2)

驚雷在天際炸響,安陵容望著少年被閃電照亮的側臉,忽想起太醫說\"寒氣入髓\"那日,鏡中自己枯槁的麵容。荷花蕩起千層碧浪,她伸手扶正弘曆歪斜的玉冠:\"四阿哥這風箏,本宮瞧著倒是可補。\"

素荷遞上金絲線時,安陵容瞥見甄嬛遺落的帕子正飄向荷花深處。她將斷線穿進竹骨裂口,打結時多繞了三圈——就像那日給皇後繡百子千孫帳,每一針都藏著倒鉤。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那夜,安陵容將避子藥方投入藥爐。銅爐裏騰起的青煙蜿蜒如蛇,纏上她腕間新戴的翡翠蓮蓬串——那是今晨皇後賞的,說是四阿哥見著喜歡。

火舌舔舐黃麻紙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清涼殿後廊聽見的對話。彼時鬆濤聲淹沒了華妃的冷笑:\"沈貴人既愛喝酸梅湯,本宮就讓她喝個夠。\"頌芝手中青瓷罐泛著幽光,裏頭裝的哪裏是梅子,分明是浸過紅花汁的醃漬海棠。

藥渣在沸水中翻滾出苦澀的漩渦。安陵容數著窗欞外忽明忽暗的閃電,終於明白太醫那句\"小主宮寒之症起於積年\"的真正含義。原來從她初承恩寵那夜開始,翊坤宮賞的月麟香裏就藏著斷子絕孫的毒。

\"小主何苦...\"素荷捧著溫好的黃酒跪在腳踏上,淚珠墜在瑪瑙托盤裏碎成八瓣。這小宮女前日才頂了寶娟守夜的差事,發間還別著安陵容悄悄塞給她的素銀簪——寶娟此刻怕是正跪在皇後的萬字紋地毯上,稟報她主子今日又往四阿哥處送了三回解暑湯。

安陵容就著雷聲吞下藥丸。喉間灼痛漫上來時,她恍惚看見沈眉莊正在竹簾後撫著平坦的小腹微笑,金線繡的百子千孫帳在她身後獵獵作響。今晨請安時敬事房太監那聲\"沈貴人遇喜\"喊得多響亮啊,震得滿園子淩霄花都在簌簌發抖。

\"去取那對翡翠蓮蓬。\"她撚著串珠上冰涼的蓮子,藥性開始順著經絡往骨髓裏鑽,\"明日給四阿哥送湯時,把上次皇上賞的犀角避暑簪一並帶上。\"

驚雷劈開雲層時,銅鏡裏映出甄嬛冒雨趕往勤政殿的轎輦。茜色宮燈刺破雨幕,像團將熄未熄的血霧。安陵容望著鏡中自己單薄如紙的身影,忽然想起入宮前夜原主母親熬紅的眼——那個卑微的繡娘攥著祖傳的素銀鐲子,說容兒定要掙個能養孩子的位份。

素荷端著漆盤退下時,腕間新戴的鎏金鐲碰出清越的響。安陵容盯著小宮女漸遠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寶娟此刻應當正在皇後的碧紗櫥裏,將今晨她在荷花池畔偶遇四阿哥的細節,事無巨細地倒給那個滿頭金玉的女人。

雨聲中忽然混進瓷器碎裂的脆響。安陵容推開菱花窗,看見沈眉莊的侍女采月正在廊下撿拾青瓷碎片,酸梅湯的殘漬在青磚上畫出蜿蜒的溪流。更遠處,太醫院首座章彌的官靴匆匆掠過水窪,藥箱上\"仁心濟世\"的漆字在閃電裏忽明忽暗。

\"素荷。\"她喚住端著妝匣路過的小宮女,從袖中摸出個錦囊,\"把這包薄荷腦送去給沈貴人,就說...就說我見她近日孕中燥熱。\"錦囊裏裝的哪裏是薄荷,分明是研磨成粉的艾葉——前日她親眼看見頌芝往沈眉莊的安胎藥裏撒這個。

雨勢漸弱時,安陵容將最後一點藥渣撒進荷花池。浮萍下的錦鯉爭相啄食那些焦黑的碎末,激起圈圈漣漪。她忽然想起今晨在九州清晏看見的那對琺琅嬰戲碗,皇上說要留給沈貴人的孩子用。碗沿的童子風箏多鮮豔啊,可惜線頭早就被華妃的鎏金護甲掐斷了。

\"寶娟姐姐怕是著了涼,小主可要請太醫?\"素荷回來時發梢還滴著水,袖口卻沾著縷龍涎香——那香氣獨屬於聖駕所在的勤政殿。安陵容撫過小宮女潮濕的肩頭,指尖觸到她藏在衣領下的白玉佩,上頭\"弘曆\"二字像兩粒硌手的蓮子。

子時的更鼓穿過雨幕傳來時,安陵容正在重調一爐香。蘇合香混著冰片的味道讓她想起皇後今晨賜的雲錦,那料子在日光下會顯出暗紋——百子千孫圖裏藏著孔雀翎的脈絡,每根金線都浸過令女子血冷的毒。

素荷跪在香案前煽火,腕間鎏金鐲與銀簪相擊,奏出清越的調子。安陵容望著她低垂的脖頸,忽然覺得這場景像極了自己當年在家學調香的模樣。隻不過如今執扇的手換成了素荷,而寶娟此刻大約正跪在皇後的波斯地毯上,數著金瓜子彙報她主子今日咽了幾口避子湯。

雷聲徹底消散時,安陵容從妝奩底層摸出個琺琅盒。盒中淺碧色藥膏泛著冷光,這是用夾竹桃汁混著四阿哥送來的苦艾調製的。明日她便要戴著皇後賞的翡翠蓮蓬串,去九州清晏謝恩——順便讓皇上看看,沈貴人宮裏的酸梅湯是如何養出滿園頹敗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