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章 蓮心苦(1 / 2)

第八章蓮心苦

晨霧未散時,素荷捧著金絲檀木匣穿過九曲回廊。匣中犀角避暑簪在紗綾下泛著冷光,簪尾雕的纏枝蓮紋裏藏了粒夾竹桃籽——這是安陵容昨夜用翡翠耳墜從花房太監處換來的。

竹簾忽被風掀起,漏進幾縷藥香。素荷頓住腳步,瞥見章彌太醫的官袍下擺掠過假山,腰間掛著繪有華妃翊坤宮紋樣的香囊。她將木匣往懷中緊了緊,指尖觸到暗格裏的羊皮紙卷,那是四阿哥塞在解暑湯罐底的黃河支流圖。

\"姐姐留步。\"寶娟的聲音自竹叢後傳來,鎏金鐲碰著青瓷食盒叮當作響,\"皇後娘娘賞的冰鎮葡萄,可要嚐嚐?\"她掀開盒蓋,琉璃碗中紫玉葡萄裹著霜氣,底下卻壓著張灑金箋——箋上朱砂寫著\"戌時三刻,雲影天光\"。

素荷後退半步,鞋跟碾碎滿地竹影:\"寶娟姐姐說笑,這冰盞子豈是奴婢能享用的。\"她故意露出腕間弘曆所贈的羊脂玉鐲,見寶娟瞳孔驟縮,心中暗笑。昨夜安陵容在妝鏡前說的話果然應驗:皇後終究按捺不住了。

蟬聲忽地炸響,驚飛簷角銅鈴。素荷轉身時,餘光瞥見寶娟將食盒往荷花池傾去,琉璃碗沉入淤泥的刹那,池底浮起幾尾翻白的錦鯉。

安陵容踏入雲影天光樓時,暮色正順著飛簷翹角流淌。皇後端坐紫檀嵌螺鈿寶座,鬢間朝陽五鳳掛珠釵映著晚霞,恍若銜著半輪血日。她腳邊鎏金狻猊爐吐著蘇合香,卻壓不住地磚縫隙裏滲出的腐竹氣息——這是前朝廢妃懸梁處的老屋特有的味道。

\"好孩子,坐近些。\"皇後指尖掠過案上《金剛經》,經書邊角染著暗紅,\"聽說你前日給四阿哥送了盞荷葉茶?\"金護甲劃過紙頁,割開\"應無所住\"四字。

安陵容垂首盯著自己裙擺的纏枝蓮紋,線頭處果然多了道金絲。她想起晨起更衣時素荷的異樣,此刻方知是皇後派人動了手腳:\"臣妾見四阿哥苦讀《水經注》,想著荷葉清心...\"

\"清心?\"皇後忽然輕笑,腕間佛珠甩在經書上,\"本宮倒覺得這滿池荷花濁氣太重。\"她推開雕花檻窗,暮風卷著殘荷撲麵而來,\"就像沈貴人那胎,看著鮮亮,根莖早被蟲蟻蛀空了。\"

安陵容袖中銀針倏地刺入掌心。順著皇後視線望去,恰見沈眉莊的軟轎停在荷花池畔,采月正將什麼藥渣倒入水中。更遠處,章彌太醫的身影隱在柳蔭裏,手中藥箱掛著華妃宮裏的鎏金鈴鐺。

\"臣妾愚鈍,隻知荷花開敗自有蓮子。\"她將染血的指尖藏進袖袋,觸到弘曆所贈的黃河圖,\"就像四阿哥臨的《九成宮》,雖比不得三阿哥的《憫農詩》得聖心,倒合太後禮佛的意趣。\"

皇後護甲在窗欞上刮出刺耳聲響。霞光忽然大盛,映出經書夾頁裏的百子圖——圖中孩童手中的風箏線,分明是安陵容修補弘曆殘鳶用的金絲。

\"好個蓮子。\"皇後忽然將佛珠套上她脖頸,\"可惜蓮子芯苦,不如...\"話音被推門聲截斷,繪春慌張來報:\"沈貴人見紅了!\"

暴雨突至時,安陵容正跪在沈眉莊床前繡帕子。金線穿梭在素絹上,勾勒出半幅嬰戲圖。她數著沈眉莊的呻吟聲,每一針都精準刺在帕角未繡的\"長命百歲\"上。

\"安妹妹...\"沈眉莊忽然攥住她手腕,染血的指甲掐進肌膚,\"那日你送的薄荷...\"話音未落,章彌端著藥碗疾步而入,碗底沉澱的朱砂紅得刺目。

安陵容瞥見藥湯表麵浮著的艾葉碎,忽然輕笑出聲:\"姐姐快喝罷,這可是華妃娘娘特意關照太醫院熬的。\"她將繡帕塞進沈眉莊掌心,\"您瞧這蓮花,像不像咱們在碎玉軒賞的那池?\"

雷聲震碎琉璃窗的刹那,沈眉莊忽然瞪大雙眼。她顫抖著指向帕上嬰孩,那本該握著風箏的手,竟繡成了華妃護甲的形狀。血從她身下漫開,浸透錦被上金線繡的百子千孫帳。

皇後踏入時,安陵容正將染血的銀針收入琺琅盒。素荷適時遞上銅盆,水中倒映出章彌往藥箱塞銀票的手,以及門外一閃而過的明黃衣角。

\"可憐見的。\"皇後撫上沈眉莊冷汗淋漓的額角,佛珠壓住她欲睜的眼皮,\"傳本宮懿旨,沈貴人晉嬪位,賜...\"她忽地頓住,目光凝在安陵容袖口露出的黃河圖一角)。

暴雨聲裏,安陵容聽見自己血液奔湧的轟鳴。她知道今夜過後,那卷羊皮紙將出現在皇上案頭,而繪製水患圖的筆跡——與父親當年治水的奏折如出一轍。

子時三刻,安陵容在竹林中遇見等候多時的弘曆。少年手中殘鳶已修補完好,金絲纏繞處綴著翡翠蓮蓬。

\"兒臣謝安娘娘賜簪。\"弘曆俯身時,玉佩滑出衣襟,露出背麵刻的\"容\"字,\"黃河改道之事,皇阿瑪已著人暗查。\"

安陵容撫過鳶尾新繪的並蒂蓮,指尖沾了朱砂:\"四阿哥可知,蓮子要在淤泥裏埋三冬三夏...\"她忽地扯斷金絲,風箏墜入泥潭,\"才能開出不染塵埃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