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章 蓮心苦(2 / 2)

身後竹葉簌簌作響,素荷提著宮燈走近:\"小主,皇後娘娘召您去抄血盆經。\"燈影搖曳間,安陵容瞥見小宮女頸間紅痕——那是皇後佛珠勒出的印記。

弘曆忽然拾起泥汙中的翡翠蓮蓬:\"兒臣聽說,蓮子芯雖苦,卻能清心火。\"他掰開玉雕蓮蓬,露出中空處藏的紙卷,\"就像安娘娘給沈嬪的薄荷,看著是艾葉,實則是...\"

驚雷劈開夜幕時,安陵容看清紙卷上的字:華妃指使頌芝在沈眉莊安胎藥中加艾葉,皇後則命章彌在問診時加重紅花劑量。而最下方那行小字,赫然是她父親當年因黃河決堤被參的案卷編號。

\"本宮倒覺得,蓮子該配黃酒。\"她將紙卷投入宮燈,火舌竄起的瞬間,素荷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燙著的鳳凰紋在火光中展翅欲飛。

弘曆輕笑出聲,將翡翠蓮蓬重新串回安陵容腕間:\"兒臣近日讀《史記》,方知呂後當年也是用火。\"他抬手接住飄落的灰燼,\"焚盡椒房殿,才能立未央宮。\"

竹濤聲淹沒更漏時,安陵容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夜自己咽下的避子藥。原來這深宮裏的每個人,都是他人棋盤上的棄子,卻也都做著執棋的夢。

素荷遞上披風時,露出袖中暗藏的匕首。安陵容撫過刀柄鑲嵌的東珠,那是皇後昨日賞的,說是褒獎她\"侍疾有功\"。她忽然很想笑,笑這滿園竹影婆娑,不過都是提線戲偶。

暴雨複至時,安陵容將匕首投入荷花池。漣漪蕩開處,映出九州清晏徹夜通明的燈火——皇上正對著黃河圖震怒,而那張圖的右下角,鈐著她父親私章拓印的朱砂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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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絲纏著柳絮,在九州清晏的金磚地上鋪了層銀紗。安陵容跪在蟠龍柱陰影裏,聽著皇帝手中朱砂筆劃過奏折的沙沙聲。那卷黃河支流圖攤開在龍案右側,父親安比槐二十年前的私章印鑒正壓在\"賈讓三策\"旁,像朵枯萎的朱砂梅。

\"你倒是舍得。\"皇帝忽然開口,鎏金鎮紙壓住被風掀起的圖紙,\"這治水方略若呈得早些,河道衙門那群酒囊飯袋該殺三回了。\"他指尖叩在鬆陽縣三個字上,震得安陵容鬢間銀簪流蘇亂顫。

她將額角貼得更低些,青磚寒意順著脊梁爬上後頸:\"臣妾父親昔年糊塗,幸得皇上開恩留任。此番不過是贖罪...\"話未說完,忽被皇帝的笑聲打斷。

禦前大監蘇培盛適時捧來錦盒,裏頭躺著枚青玉私章,刻的竟是\"青萍客\"三字。安陵容瞳孔微縮——這是父親當年在秦淮河畔與清客相公唱和用的別號。

\"安比槐昨日遞了告老折子。\"皇帝將私章投入她掌心,玉石磕在昨夜被鳳仙花染紅的指甲上,\"說是要學陶淵明,種菊東籬下。\"龍涎香漫過鼻尖時,安陵容忽然嗅到絲血腥氣,抬眼瞥見蘇培盛袖口沾著點褐漬——像極了幹涸的血跡。

素荷扶她出殿時,日頭正毒。遊廊外荷塘浮著層死氣,昨夜被皇後賜死的宮女還沉在塘底,腳腕金鈴偶爾纏住錦鯉的尾。安陵容攥緊那枚青玉私章,棱角刺入掌心的痛楚令她想起母親被姨娘用繡花針紮破的手指——那年父親納妾,母親在喜帕上繡鴛鴦,血珠子把白絹染成了紅霞。

\"父親當真舍得蘇州那三進宅院?\"安陵容對著銅鏡卸簪,鏡中映出素荷正在整理的家書。信紙被藥汁浸過,字跡遇熱方顯,安比槐的蠅頭小楷裏藏著哀求:望娘娘垂憐,接汝母與柳氏入京。

素荷點燃燭台,火苗舔舐信紙邊緣:\"老爺說願意住西郊農莊,隻求...\"她忽然噤聲,窗外傳來寶娟與繪春的調笑,那串金葉子的脆響比往日更張揚。

安陵容將青玉私章投入妝奩,鎖扣\"哢嗒\"聲驚飛了梁間燕:\"明日去稟皇後,說我母親患了咳疾,需京中良醫調治。\"她拔下金累絲嵌翡翠甲套,露出被私章硌紅的掌心,\"記得把蕭姨娘繡的百佛圖帶上。\"

夜雨突至時,素荷從暗格取出個紫檀匣。裏頭整齊碼著田產地契,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賣身契——蕭氏原是揚州瘦馬,被安比槐贖身後成了安陵容父親的妾,幸好為人不錯,對失勢的安母和安陵容多有照顧。

安陵容撫過契約上猩紅的手印,忽然將燭台傾覆,火舌竄上宣紙的刹那,她看見母親在火光中微笑的臉。

半月後,安夫人進京的馬車停在神武門偏角,安陵容立在角樓陰影裏,看安母車時險些被裙裾絆倒,蕭姨娘伸手去扶,兩人站在一起,憔悴許多。

安母和蕭姨娘看著紅色的宮牆,想象著安陵容在裏麵一切安好,二人俯身一拜,不敢停留太久,便轉身上馬車離開。

\"安母...\"原主母親的臉比記憶中更糙了,也更虛弱,一切都會好的。

安陵容遠遠望著,幫原主看看,想著原主上一世至死都在念叨牽掛著兩人,這下也算了結原主一樁心事,她長呼一口氣,幸好自己在現代是孤兒,沒什麼牽掛,不然……算了,還是為自己好好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