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章景陽宮青苗誌(1 / 3)

第20章景陽宮青苗誌

景陽宮的冰裂紋梅瓶裏插著新折的梨花,安陵容用銀剪絞去多餘枝椏,忽聽得外頭灑掃太監低聲議論:\"京郊又燒了三戶,說是天花見喜......\"

翡翠鐲子磕在青瓷瓶口,發出清越聲響。她望著腕間蜿青蜒至肘部的淡紫疤痕,那是去年試藥時留下的。皇帝曾說這道疤像纏枝蓮紋,賞了這隻緬甸進貢的翡翠鐲子遮掩。

\"溫太醫今日不當值?\"她轉頭問素荷,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上《肘後備急方》的殘頁。泛黃紙頁間\"取患瘡人瘡中汁黃膿敷之\"的字跡被朱砂圈了數遍。

暮色初臨時分,溫實初帶著藥箱匆匆而來。他官袍下擺沾著草屑,袖口隱約可見灼燒痕跡。\"娘娘可聽說南郊痘疫?有個牧童全家染病,偏他先前給病牛擠膿時染過牛痘......\"

安陵容捏著繡繃的手倏地收緊,絲線在絹帛上勒出深深凹痕。她想起去年冬日在太後佛堂翻到的西洋醫書,羊皮卷上用炭筆繪著農婦給孩童種人痘的圖畫。

\"取牛痘膿液需要多少銀錢?\"她突然打斷溫實初,指尖點在醫書\"以毒攻毒\"四個字上。窗外掠過一聲鴉啼,驚得案頭燭火搖曳,在翡翠鐲麵投下詭譎光影。

三日後,冷宮西偏殿悄然辟作藥廬。安陵容以皇後頭痛症需常備艾草為由,從內務府討來三隻檀木藥櫃。最底層抽屜用銅鎖封著,裏頭擺滿盛著淡藍膿液的琉璃瓶——那是她命太監從京郊痘農處購得的牛痘漿液。

\"娘娘三思!\"素荷跪著捧住她要去取琉璃瓶的手,\"上月淳常在才往皇上跟前遞了話,說您宮裏的藥味熏壞了她的鸚鵡......\"

安陵容腕間翡翠閃過一抹幽光,她將牛痘漿液滴在準備好的棉紗上,聲音輕得像在說給自己聽:\"去把上月內務府分來的兩個小太監叫來,就說本宮要試新調的凍瘡膏。\"

第一次接種是在驚蟄夜。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太監戰戰兢兢擼起袖子,溫實初的銀刀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安陵容親自將浸了牛痘液的棉紗敷在他們臂上,賞了每人一包鬆子糖。

七日後,其中一人起了高熱。安陵容徹夜守在西偏殿,看著小太監在錦被裏抽搐。她攥著翡翠鐲子的手沁出冷汗,忽然瞥見少年脖頸後隱隱浮現的金色斑疹。

\"成了!\"溫實初顫抖的手指按在少年腕間,\"脈象雖浮,但邪毒正在外發......\"話音未落,外頭突然傳來敬妃的笑語,安陵容反手將紗帳扯落,將少年藏進暗格。

轉眼到了芒種,試驗卻陷入僵局。第七批試種的小太監高燒不退,安陵容盯著琉璃瓶裏新取的牛痘漿液,忽然將翡翠鐲子浸入其中。隻見玉色漸漸泛出蛛網狀血絲,竟與當年她試毒時鐲子的反應一模一樣。

\"濃度太高了。\"她蘸著朱砂在醫書批注,\"需用三黃湯稀釋,輔以......\"筆尖突然頓住,想起現代時給染瘟的雞喂解毒丸,那些雞第二日便活蹦亂跳。

秋分那日,第二十七個琉璃瓶被貼上紅紙。安陵容腕間又多了一道刀痕,這次是她親自劃的。溫實初捧著成功結痂的牛痘樣本跪地哽咽時,她正對著銅鏡用螺子黛描畫眉梢。

霜降清晨,六宮嬪妃齊聚養心殿。安陵容當著皇帝的麵剜下孩童臂上金痂,混著君山銀針咽下。

\"皇上可記得臣妾初承寵那夜?\"她將剩餘痘痂呈上龍案,袖口滑落露出新舊交錯的疤痕,\"當時您說紫禁城困不住浴火的鳳凰。\"

暮色為皇帝的麵容鍍上金邊,他忽然抓起安陵容的手腕,拇指按在那道最深的疤痕上:\"傳旨,明日朕與四阿哥同種牛痘。\"頓了頓又道:\"蘇培盛,把暹羅進貢的翡翠屏風抬去景陽宮。\"

安陵容伏地謝恩時,瞥見齊妃絞爛了帕子。她腕間翡翠映著霞光,恍若一汪凝固的碧血。遠處傳來悠長鍾聲,驚起宮牆外棲息的寒鴉,撲棱棱飛向暮色深處。

景仁宮的銅鎖鏽了三年,安陵容的藥圃卻已換了七茬稻種。

她蹲在壟間,指尖撚碎一截枯穗,暗紅疤痕自腕骨蜿蜒至袖中——那是試藥時留下的痕跡。三年前,安陵容求了這方廢殿,將朱牆下的荒草拔盡,翻作三畝薄田。

“容娘娘,父皇說稻子該種在水田裏!”弘曆的紙傘斜斜遮住她頭頂烈日,明黃衣擺掃過稻葉,驚起一片露珠。安陵容未抬頭,隻將兩株稻穗輕輕交疊,青芒刺破她指腹:“尋常稻子要水,可這新種偏要旱地。”她腕間一抖,穀粒簌簌落進泥縫,“就像人,越是不給活路,越能長出驚世的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