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章景陽宮青苗誌(2 / 3)

簷下藍靛頦忽地振翅,金環上“景仁”二字在光下一閃。安陵容揚手撒出一把秕穀,驚鳥掠過琉璃瓦,直墜向西六宮方向。

“娘娘怕它報信?”弘曆蹲下身,學她掐斷穗須。

“報什麼信?皇後娘娘的鸚鵡早絕食死了。”她輕笑,眼底卻結著霜,“倒是這鳥兒,爪子沾過多少人的血?”

三更梆子響過,安陵容才摸回寢殿。

“小主,四阿哥送來的。”寶鵑捧進一匣稻種,粒粒飽滿如金珠。

安陵容蘸墨在《農政劄記》上勾畫:“江南送來的占城稻耐旱,直隸本地的紅稻抗蟲,若能將二者花粉相授……”忽聽窗外窸窣,她反手將劄記塞入妝奩,拈起銀簪挑亮燈芯:“誰養的那藍靛頦?毛色倒是鮮亮。”

“回小主,是……景仁宮舊人。”寶鵑聲如蚊蚋。

“剪秋的徒弟?難怪爪環刻著‘景仁’。”她拔下簪子刺破指尖,血珠滴進香爐,“明日拿這香灰去喂鳥,就說本宮賞的。”

皇帝踏入月門時,弘曆正趴在泥地裏數穗粒。

“四阿哥說這稻能多產五倍?”玄色龍袍掃過稻茬,驚起安陵容鬢邊一縷碎發。她未施脂粉,裙角卷著蒼耳,卻比穿朝服接駕時更鮮活三分:“江南水患後試種過三季,若能在直隸推廣……”

話音未落,弘曆突然舉起稻穗:“父皇看!這根穗上有二百!”孩子指尖被芒刺紮出血珠,混著穗上晨露滴進皇帝掌心。

“皇上?這稻還未命名。”

皇帝摩挲穗粒,目光掃過她腕間疤痕:“叫‘嘉禾’罷。”

“嘉禾乃天降祥瑞,該由四阿哥獻種。”她突然跪倒,額頭觸上冰冷金磚,“臣妾願將育種之法盡授阿哥,隻求……隻求皇上許臣妾在直隸墾荒百畝。”

當夜,剪秋的徒弟暴斃於井中。

藍靛頦在籠中撲棱,金爪撕扯著染血的羽毛。安陵容將香灰撒入鳥食,輕哼起鬆陽小調:“……稻花落盡燕子歸,阿妹等郎挑新穗。”籠底緩緩滲出黑血,浸透“景仁”二字。

“小主何必親自下手?”素荷顫聲問。

“皇後的人不死,四阿哥的稻種便出不了宮門。”她碾碎一粒附子,粉塵飄向景仁宮方向,“告訴蘇培盛,本宮明日要去太醫院借《齊民要術》。”

五年後,直隸大旱。

弘曆捧著嘉禾金穗立於太和殿前,群臣山呼萬歲。安陵容隱在廊柱陰影裏,腕間疤痕被廣袖遮得嚴實。

“朕聽聞此稻出自四阿哥之手?”皇帝撫過稻穗,目光卻掃向殿外。

“兒臣……兒臣隻是照容娘娘的法子育苗。”弘曆抬頭,正撞上安陵容微微搖頭。

皇帝輕笑,將穗粒納入袖中:“傳旨,安氏晉貴妃,賜居……”

“皇上!”她突然出聲,驚落梁上積灰,“臣妾願用封賞換直隸三千災民入京墾荒。”

皇帝眯起眼,恍見當年那個顫抖著伺候自己的答應。彼時她連侍寢都怕得發抖,如今卻敢直視龍顏討價還價。

“準了。”他甩袖離去,明黃衣擺掠過她裙角的泥點。

(續)

暮色漫過景陽宮的飛簷時,弘曆攥著半截稻穗闖進藥圃。少年皇子衣襟沾著禦前熏香,卻將玉帶胡亂甩在石階上,靴底還粘著太和殿前的金磚灰。

\"容娘娘為何不要貴妃金冊?\"他劈頭就問,驚得竹篩裏曬著的藥草簌簌作響。簷下藍靛頦突然撲棱翅膀,金爪將籠底染血的穀粒掀翻。

安陵容正用銀剪修整一株紫參,聞言指尖微頓。參須斷處滲出乳白漿液,順著她腕間蜿蜒的疤痕淌下來:\"四阿哥可知這株人參長了多少年?\"

\"娘娘!\"弘曆急得跺腳,錦靴碾碎幾片枯葉,\"今日早朝張廷玉說您沽名釣譽,鄂爾泰說您牝雞司晨......\"

\"三十年。\"她忽然截斷話頭,將斷參舉到暮光裏,\"前朝種下的老參,根須盤著前朝的瓦當。\"燭光映得她側臉忽明忽暗,宛如佛龕裏剝落的彩漆菩薩,\"你說本宮若是此刻將它挖出來,能值幾斛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