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怔住,喉結滾動兩下:\"可娘娘明明能當貴妃......\"
\"貴妃的朝冠多重?\"安陵容輕笑一聲,剪尖突然戳進參體,\"七斤八兩的東珠,墜得人抬不起頭。\"暗紅汁液濺上衣襟,在月白緞麵暈開血似的痕跡,\"不如三千災民——三千雙能墾荒的手,三千張能傳謠的嘴。\"
少年瞳孔猛地收縮。窗外掠過一陣穿堂風,藥杵在銅臼裏叮當作響,驚起滿室苦香。他忽然注意到安陵容發間別著支木簪,簪頭刻的竟是粒稻穗。
\"您是說......\"他聲音發顫,指尖無意識摩挲腰間玉佩,\"那些災民比貴妃之位更有用?\"
安陵容不答,轉身從妝奩底層抽出本泛黃劄記。書頁間夾著片幹枯稻葉,葉脈間密密麻麻批注著朱砂小楷。弘曆湊近細看,竟是戶部近五年的稅糧數目。
\"去年直隸大旱,太倉存糧卻比豐年多三成。\"她指尖點在某個數字上,丹蔻如血,\"知道為什麼?\"
少年搖頭,額角沁出汗珠。
\"因為嘉禾稻種。\"安陵容突然抓起他手腕,力道大得嚇人,\"但若這功勞全記在本宮頭上......\"她另一隻手猛地掀開窗欞,夜風裹著冷宮方向飄來的嗚咽聲,\"你聽,景仁宮的井底又漲水了。\"
弘曆渾身一顫。去年中元節,他親眼見安陵容命人將剪秋的徒弟扔進廢井。那宮女的藍靛頦啄食了摻附子粉的香灰,死前還在唱鬆陽小調。
\"娘娘是怕......樹大招風?\"
\"是怕你根基不牢。\"安陵容鬆開他,腕間疤痕在燭火下泛著暗紅,\"今日若我封貴妃,明日你的稻種就成了婦人玩物。\"她忽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幾縷血絲,\"咳咳...皇上正值壯年,最忌皇子與宮妃勾結......\"
\"兒臣明白了!\"弘曆突然跪倒,錦袍下擺浸在藥汁裏,\"娘娘是要兒臣獨攬農政之功,將來...將來......\"
\"錯。\"安陵容用染血的手捧起他臉頰,眼底泛起奇異的光,\"我要你記住,民心比聖心更重。\"她指向窗外,暗夜中隱約可見西華門外流民的火把,\"那些災民今日受你活命之恩,來日便是你最忠實的臣民。\"
更漏聲遙遙傳來,驚起棲在琉璃瓦上的夜梟。弘曆望著婦人眼角細紋,忽然發現她比宮中任何嬪妃都蒼老。那些皺紋裏藏著藥廬的青煙,浸著稻穗的晨露,蜿蜒如她腕間去不掉的疤。
\"可娘娘為何......\"少年喉頭哽住,\"為何要為兒臣籌謀至此?\"
安陵容輕笑,拔下木簪任青絲瀉落。發間竟藏著一縷銀白,在燭光下似月華流轉:\"你八歲那年誤食毒糕點,是本宮用犀角混著人乳給你催吐。\"她忽然掀開袖口,新愈的刀傷還結著紫痂,\"上月試新藥,割的是這條脈。\"
弘曆渾身劇震。記憶裏那個泛著苦香的懷抱突然清晰起來,原來當年將他從鬼門關拽回的,不是太醫署的千金方,是這雙布滿瘡疤的手。
\"安陵容撿起翡翠碎片,鋒刃割破指尖,\"深宮裏的女人,要麼當供人賞玩的花,要麼做紮人手心的刺。\"血珠滴在劄記上,暈開\"嘉禾\"二字,\"我選了第三條路——當埋在土裏的根。\"
五更梆子敲響時,弘曆抱著劄記退出寢殿。晨霧漫過藥圃,沾濕他繡著金龍的衣擺。少年忽然折返,將腰間玉佩塞進安陵容手中。
\"這是皇阿瑪賞的...\"
\"拿去打三十把鐮刀。\"婦人將玉佩投入藥爐,火舌瞬間吞沒蟠龍紋,\"秋收時帶著災民下地,親手割第一把稻子。\"
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安陵容從妝奩取出個錦囊。裏麵裝著三顆金稻種,每粒都刻著極小的\"曆\"字——這是她用五年時間,在三千次授粉中育出的最完美變種。
窗欞突然被撞開,那隻藍靛頦竟掙脫金爪飛入殿中。安陵容捏起染血的鳥喙輕笑:\"去告訴你的新主子,景仁宮的鎖該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