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看碟看到下午四點鍾,然後,給黃逸飛發了一條長長的信息,問他回不回來吃晚飯,她正在為他煲天麻乳鴿湯,主菜則是她從電視上學來的,叫枸杞芝麻蝦,蔬菜問他是喜歡清炒韭菜,還是醋溜包菜。
快六點的時候,飯菜都上了桌,安琪見黃逸飛仍沒回信息,便直接用坐機打了他的手機。黃逸飛的手機設置了彩鈴,是信樂團的《死了都要愛》。但那邊的黃逸飛似乎有點不耐煩,沒等那個“愛”字唱完,就把手機給摁了。
安琪心裏清楚了,黃逸飛收到了她的信息,隻是懶得理她。
她一笑,並不往心裏去。
她並不想改變黃逸飛,或者說,她並不想一下子就改變他。她知道,做什麼事情都有一個過程,她等得起,拖得起。她於是坐在餐桌上,開始享用自己烹飪的那幾道菜。味道不錯。尤其是新做的枸杞芝麻蝦,真是色香味俱全。唯一有點遺憾的是乳鴿湯太鹹了一點點,當時少放一點點鹽就好了。由淡變鹹容易,由鹹變淡就得加水,不過,要真加水那湯便不可能有原來那麼鮮。廚藝是個手藝活,要把菜做好,必須要有愛心和想象力,現在的女孩子有幾個下得廚房上得廳堂?你個黃逸飛,最好在姑奶奶我覺得這事還好玩之前回來,否則,有福不會享的人可是你。
黃逸飛這會兒沒有心思理安琪。他正煩躁著,鬱悶著。
出了點事兒:他自己親自跟的一個單黃了。
省裏新建了一條高速公路,兩邊的廣告牌差不多有一百塊。本來已經達成了意向,黃逸飛的公司隻要象征性地交一點押金就可以拿下五年的使用權,再分包給別的廣告公司或者直接賣給客戶,中間的差價差不多有兩百萬。黃逸飛有個表叔,是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的一位中層幹部,一直在幫黃逸飛運作這件事。沒想到省高速公路管理局新上任沒兩年的關局長犯了事,上個星期才雙規,今天上午便批捕了。
一時小道消息不斷,說他剛上檢察院的車,還沒開到辦案組下榻的招待所,便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犯的事全招了。象其他貪官一樣,他的事主要在兩個方麵,一個是經濟問題,一個是生活腐化問題。據說錢是藏在地板下麵的(另外一個版本,說先塞在避孕套裏,再塞在液化汽鋼瓶裏),早上說還隻有七、八百萬,到了下午,金額一下子漲到了五、六千萬。因為冰廂冷凍室裏有塊奶酪,裏麵夾塞的幾本存折,被搜查的辦案人員找到了。花花事也不少,第一次就交代了八個,後來一挖,凡是送錢超過二十萬、保持性關係在一個月以上的,就有三十多個。除了一個是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其他的基本上是美容美發廳和歌廳的小姐。上麵發下話來,不管涉及到誰,要一查到底。這是對上。對下,則要求局裏的幹部,先自審自查,如果有問題,務必在規定的時間內向已進駐的省紀委省檢察院聯合辦案組說清楚,爭取寬大處理。
黃逸飛和表叔是在一座茶坊的小包廂裏見的麵。表叔把上麵的事一說,覺得不用再講道理了,該撒手就撒手吧。
黃逸飛卻一時沒有回過神來,說我跟姓關的不認識,八杆子打不著,他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上麵愛抓誰抓誰,我跟你們局裏可是簽了意向協議的,做的是正當生意。
表叔一笑,心裏說這家夥怎麼這麼幼稚?都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了,怎麼這點事都想不明白?什麼是意向協議?那是可執行也可以不執行的。什麼是正當生意?你到東門蔬果批發市場買的小菜,販到西門零售市場去賣,加個幾分錢幾毛錢的差價,也許是正當生意。隻要跟權力部門沾上一點點邊,你的生意正當不正當,可能就得打個問號。現在什麼社會?關係社會。一個人單打獨鬥能成事嗎?成不了,得整合資源。什麼叫整合資源?就是有錢的出錢,有權的用權。權錢結合才能所向披靡。比喻說關局長,他的錢是從哪裏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他口袋裏固有的嗎?也不是。他的錢是別人送的,有受賄的必然有行賄的,聽說這次建築公司的頭頭、大的小的包工頭,也抓了不少。
黃逸飛說:“那又怎麼樣?”
表叔這下就搞不清黃逸飛是真傻還是裝傻了。他瞪著黃逸飛看了幾秒鍾,又取下金邊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再次盯著他看了好一會,這才“那個”“那個”了兩三聲,用手在自己和黃逸飛之間比劃著,說:“好好好,咱們就拿你這單生意來說吧,象我和你,當然不是錢和權的問題,因為用不著。可是,你是知道的,我在局裏管工會,有什麼實權?但是,如果,嗯,如果沒有我這個表叔,你會連門都進不了。你進了門,我又不能直接辦,怎麼辦?就得去找別人。怎麼找的人?有些情況你知道,有些情況,你就不一定知道。因為我們要找的那些人,警惕性都很高,要求一對一操作。現在,我還擔心那些人口風不緊,一頓亂說咧。你倒好,還想做春秋大夢。”
黃逸飛又不是真的傻,哪裏會不懂得這些道理?他隻是不甘心罷了。廣告公司生意不好做,他還指望著靠這單生意打個翻身仗咧。就此放棄,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姓關的也是,遲不出事早不出事,偏偏這個時候出事,真他媽的該判死刑。
表叔還就是怕黃逸飛這麼想。前段時間他為黃逸飛的事,可沒閑著。那件事能夠做到現在這種程度,除了他在單位為人處事不錯,大家肯買他的麵子,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件事情太小,別的人沒幾個看得上眼。他要找的那些同事和領導,可是見過大錢的。表叔有句話沒有跟黃逸飛說,他的事當初之所以有點譜,也是因為關局長點了頭。
就說關局長吧,就是真的收了五、六千萬又怎樣?還不是小兒科?說句不好聽的話,一個管交通管修路的廳局級幹部,要麼幹幹淨淨,要是貪,要沒這個數,隻能證明他沒本事。五、六千萬算什麼?高速公路隻能修千把米。不要說是關局長,換另外任何一個人過來,很難說不會是這種結果。關局長是因為前任出了事,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他上任時,發過毒誓,還上過報紙。可是,那又怎麼樣?不要問他為什麼會貪,要問他怎麼能不貪。
這就好比讓一個饑腸轆轆的人去看守糧庫和食堂,不偷不吃,可能嗎?更何況這時候還有人過來慫恿你,說偷吧,拿吧,糧庫和食堂沒有監控設備,也沒人管你。你不偷不拿,就是傻瓜,別人一樣不會相信你的清白。更有甚者,有人還會親自動手,把那香噴噴的大米白飯和美味佳肴,恭恭敬敬地端到你麵前,象伺候挑食的小祖宗似地追著往你嘴裏塞,因為你不偷不拿,你就跟他們不一樣,這會讓他們非常不自在。
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兩個人隨便叫了幾個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悶悶地喝酒。
表叔生怕黃逸飛不明白,有句話已經翻來覆去地說過兩三遍,這會兒主動端起酒杯,示意黃逸飛也把酒杯端起來,等到兩人碰了一下,表叔說:“破財消災破財消災,這事沒做成,不是壞事,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