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凡尼亞舅舅(1 / 3)

作者簡介

契訶夫俄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短篇小說巨匠。短篇《套中人》《變色龍》,劇本《萬尼亞舅舅》《伊凡諾夫》《海鷗》《櫻桃園》等,《萬尼亞舅舅》是俄國批判現實作家契訶夫的傑作,寫於1891年。萬尼亞發現自己非常崇拜的姐夫極其平庸,開始悔恨自己25年來的枉然忙碌,但姐夫的少妻葉琳娜卻讓他陷入了一場激烈複雜的感情衝突之中……作者把戲劇衝突的焦點從個人與個人之間的衝突轉移到個人與全社會的衝突上。萬尼亞非常崇拜在大學當藝術教授的姐夫,自22歲起,25年來一直為其經營田莊。教授退休後攜續弦少妻葉琳娜到鄉間度日,相處中萬尼亞發現教授極為平庸,遂因枉然忙碌痛感悔恨,但卻又與阿斯特羅夫雙雙愛上了葉琳娜,於是開始了一場激烈複雜的人物感情衝突。

故事梗概

俄羅斯的一個古老莊園裏,沃伊尼茨基·伊凡·彼特羅維奇早就醒了,可他懶得起來,呆呆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出神。他是個四十七歲的男人,應該說,他相貌不錯,身材高大,膚色黝黑,頭發和胡須都很濃密,顯得強壯有力,可是他那淺灰色的眼睛總是帶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氣,使他整個人看上去都無精打采的。

牆上古老的掛鍾敲過三點,沃伊尼茨基才慢騰騰地從床上爬起來。他先點著一支煙抽著,然後撩起窗簾,透過玻璃窗打量著午後的花園。在陰沉沉的天空下,這花園顯出一片破敗的景象:春天的花過早地凋零了,園徑上還殘留著去冬的枯草,一株大橡樹斜斜地倒在地上,那是在今年的第一場雷雨中被擊倒的,索尼雅說過好幾次,應該叫長工來把它移開,他答應著,卻一直懶得安排……

沃伊尼茨基目光惆悵。他想起過去的花園,在這個季節裏,早已是蜂圍蝶轉,花紅柳綠,一片生機勃勃,而他和外甥女索尼雅像兩隻勤勞的蜜蜂,終日不知疲倦地在花園裏和外麵的莊園裏勞作。後來的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厭倦了,不願再做這些無意義的勞動,而隻是抽抽煙鬥,發發牢騷,再不就是躺在床上睡大覺,隻剩下可憐的索尼雅,像隻無頭的蒼蠅,這兒碰碰,那兒轉轉,忙得一團糟,卻不知該忙些什麼,眼看著莊園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壞,花園也一天天凋零。

沃伊尼茨基聽到花園中有人談話,他找了找,看到在那株老白楊樹下的桌上已擺好了茶具,他們家的老奶媽瑪裏娜坐在茶爐邊織著毛線活,另外一個男人在她身旁走來走去,沃伊尼茨基認出那是住在附近莊園裏的阿斯特羅夫·米哈伊爾·裏沃維奇醫生,他們是老朋友了。他們在談著阿斯特羅夫。瑪裏娜像個老祖母一樣,絮絮地勸阿斯特羅夫不要再喝酒了,因為這點該死的酒,年輕漂亮的阿斯特羅夫早早地老了。

沃伊尼茨基強打精神,係上他那漂亮的領結走出屋子,坐在一張長凳上。他想和他們說點什麼,嘴裏含混地嘟噥著:“可不是……啊!可不是……”可不是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覺得自己的思想像是凝固了。

茶爐撲撲地開著,可喝午茶的人還沒到。當然,這指的不是沃伊尼茨基和阿斯特羅夫,而是剛剛回莊園來的謝列勃裏雅科夫·亞曆山大·弗拉基米羅維奇教授和他的新夫人。教授是沃伊尼茨基死去的姐姐的丈夫,索尼雅的父親。他以前是一所大學裏的藝術教授,剛剛退休了,帶著他那隻有二十七歲的美麗太太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回到莊園裏來。自從他們來了,莊園的生活就全顛倒錯亂了:早飯要到中午才吃,因為教授不到快晌午不起床,午飯要到晚上七點才能上桌子。還常常有這樣的事情:後半夜兩點了,忽然一聲鈴響,教授要喝茶,這就得把人叫起來生茶爐,淩晨兩點就把茶爐擺在桌上了,可是他偏又散步去啦,好像沒有這麼回事似的……這叫過的什麼日子呀?可教授壓根兒沒有走的意思,好像要住到世界末日似的。

花園深處傳來了人聲,教授一行終於回來了。走在前麵的就是我們尊敬的教授先生。沃伊尼茨基遠遠地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著他。瞧瞧他吧,一輩子養尊處優,無所事事,皮膚保養得細嫩紅白,可卻整天無病呻吟,嚷著自己有痛風、風濕性關節炎、偏頭痛、黃疸……天知道還有什麼病,好像有了病別人就全得遷就照顧他似的。看得出,他心情極佳,一邊走,一邊讚美著風景,他倒不想想這風景是誰為他創造出來的!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走在他身邊,輕輕地挽著他的手臂。沃伊尼茨基一看見這位夫人就會全身顫栗。她長得多美啊,那兩隻深邃的大眼睛像湖水一樣湛藍,而在那裏麵時隱時現的哀愁又是多麼令人心動啊。可是,想想看吧,這樣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竟然嫁給了這樣一個老家夥,這樣一個有學問的猴子!索尼雅走在教授的另一側。看起來,她對她的父親還是滿心崇拜呢。她告訴父親明天她要到護林區去,滿懷熱誠地希望父親能一起去,可這位父親盡顧自說自的,對於女兒的一再請求一個字也沒理會。

一行人走近了,沃伊尼茨基懶懶地站起來,客氣而冷淡地說:“入座吧,先生太太們!”

可是謝列勃裏雅科夫看也沒看他一眼,姿態優雅地把手中的雨傘一揮,吩咐道:“我的朋友們,費心把茶送到我的書房去吧。我今天還有不少工作呢。”說著他便從沃伊尼茨基麵前揚長而過回書房去了,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和索尼雅緊緊隨在他後麵。

沃伊尼茨基兩眼冒火地盯著教授遠去的身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天氣這麼熱,這麼悶,可是我們親愛的大師,既不想脫大衣,又不想脫膠皮套靴,甚至連手套和雨傘都還離不開。”

阿斯特羅夫在旁邊笑了一下。

“他這是保重自己呀。”

提到謝列勃裏雅科夫,沃伊尼茨基便激動起來。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教授大人”的壞話,直說到阿斯特羅夫帶著一臉驚訝打斷他。

“可是,我敢說,你好像是在嫉妒啊!”

“一點不錯,我是在嫉妒!”沃伊尼茨基恨恨地說。

阿斯特羅夫終於走了,索尼雅殷勤地送他出去,剩下的人又陷入無聊的沉默中。沃伊尼茨基看著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他很想和她談幾句,為自己剛才的不禮貌道歉,想告訴她自己隻是出於厭倦,而不是有意想傷害她,可是他對這樣做也感到厭倦。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看他一眼,起身緩緩走向涼台,沃伊尼茨基猶豫了一下,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們在涼台上默默站立。也許是因為陰天的緣故,花園裏過早地籠上了暮色,四周靜靜的,間或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叫上幾聲,接著便噤了聲,好像被寂靜嚇住了似的。遠處,不知在花園的哪個角落裏,老奶媽瑪裏娜在招呼走失了的雛兒,那“雞兒、雞兒”的呼喚,帶著一種令人傷感的溫情。

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眼睛看著別處,在責備沃伊尼茨基。

“你沒有任何仇恨亞曆山大的理由。”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他和我們大家都一樣,無論如何總不比你壞。”

沃伊尼茨基不說話,看著她在他麵前發怒。天哪,這女人激動起來是多麼美啊。他感到一陣眩暈,那是愛,是一種很久沒有了的熱情,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睜大了眼睛緊緊注視著她。

“不要這樣看著我,”葉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衝他叫,“我不喜歡這樣。”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熱情破堤而出了:

“如果我愛你,我能不這樣看你嗎?你是我的幸福,我的生命,我的青春!啊,我知道,我差不多是絕對沒有得到回報的運氣的,我如果做那樣的打算,可就是妄想了,但是,我所要求的,也隻是請你允許我這樣看著你,允許我聽聽你的聲音啊……”